四周很安靜。

    安靜的連風吹過樹葉的縫隙,那細細密密的聲音都像是在耳邊放大了一樣。異常的清晰。

    “……為什不早點告訴我呢？”

    過了很久,朝鶴才抿了抿唇小聲的問。

    他的聲音有些幹澀，可能是源於內心中的緊張。

    “早點告訴你，你又能做什？”櫻井靜靜看著他反問。

    “你會後悔嗎？”

    “不。”朝鶴紅著眼眶搖了搖頭，“我隻是……”

    他咬緊了下唇，眼睛很快浮起了一層水霧,眼淚啪嗒啪嗒的從眼眶流了下來。

    “……我隻是想要跟朝奈還有爺爺道別。”

    對一個年幼的還未滿十歲的孩童來說，他的腦海並沒有清晰的關於死亡的概念。

    痛苦？絕望？恐懼？

    不，他們第一時間想到的，也是唯一在意的，隻有分別。

    ——死後就無法再見到親人了。

    這是他們在麵對死亡時第一秒的直觀感受。

    是的，就是如此單純、天真的理解。

    “你現在也可以跟他們道別。”櫻井雙手撐著膝蓋，緩慢的站起身說：“我還要收拾一下行李，你有足夠的時間去與他們解釋事情的經過、分離的原因。”

    “我並不介意你將代價與委托的內容告訴他們。”

    “……我不會說的。”沉默了幾秒後，朝鶴搖搖頭道。

    他不會說,他也不能說。

    委托與交易的事情隻有他一個人知道就夠了，朝奈不需要知道這一切。

    不然她一定會因為愧疚而難過的。

    朝鶴用袖子胡亂的擦去臉上的淚水，然後深吸了一口氣,通紅著眼眶抬起頭，像是下定決心般看著櫻井道：“我們走吧。”

    “不跟他們道別了嗎？”櫻井挑了挑眉問。

    朝鶴張了張嘴,最終還是搖了搖頭,手指不安的拽著和服的邊角，垂下了眼睛說：“……不了。”

    沒有什比短暫的相聚後永久的分離更令人難過。

    ——

    天上的雲層翻滾又聚攏，沸騰著疊交著遮住了太陽的光線,帶著厚重的壓迫感。

    天陰沉沉的，空氣也變得壓抑了起來，風聲呼嘯著席卷而過，吹落了樹上的枝葉。

    偶爾抬起頭眺望遠方，還能看到隱約的、若隱若現的、在雲層中肆意橫行的閃電。

    一時倒還真有種風雨欲來的感覺。

    “雖說電視劇主人公分別的時候總會下雨吧，”櫻井抹了一把臉，山上潮濕的空氣黏在臉上的感覺讓她有些難受。

    “但也不至於那準吧？烘托悲傷的氣氛也太及時了吧？”

    “電視劇？主人公？”朝鶴跟在櫻井身後好奇的問，“這是什意思啊？”

    “小孩子不需要知道這多，”櫻井用手撥開前麵的樹枝，頭也不回的說。

    “等你長大了去到大城市，說不定就能見到這些東西。”

    “……我還有機會長大嗎？！”朝鶴眼睛霎時亮了起來。

    “恐怕沒機會了。”櫻井秒回。

    朝鶴：……

    “姐姐，你還真的很擅長給人希望再讓人失望呢……”

    櫻井：“謝謝誇獎。”

    朝鶴：……並沒有在誇獎你！

    越往山上走，越是樹木茂盛的地方，四周便越昏暗。

    眼看天氣馬上就要下雨了，櫻井停下了腳步。

    “算了，也不搞什儀式感了。”她看了眼四周說，“再往山上走，等會下雨了估計會很麻煩，不好下山啊。”

    下山？

    朝鶴疑惑的抬起了眼。

    他想了想，最終還是沒有問出聲。

    “那、”櫻井活動了一下手指，轉過身正對著朝鶴，語氣有些漫不經心的說：“就意思性的走一下流程吧。”

    “……流程？”朝鶴困惑的皺著眉問。

    櫻井微垂眼眸看著他，輕輕笑了一下，聲音輕柔的宛如微風般道：

    “——我給你一次後悔的機會。”

    她蹲下身子，撫摸著朝鶴的頭說：“生命是很珍貴的。”

    “為救所愛的人付出生命，看起來高尚，高貴，但你仔細想想——”

    “——這真的值得嗎？”

    “你還小，世界上很多美好的東西你都沒見過。”

    “你沒見過大城市的車，你沒見過遠方的海，你還沒有遇到過自己深愛的人，沒體會過世間的情與愛。就這樣子，帶著滿腔的懵懂與幼稚死去，你真的甘心嗎？”

    “所以、我給你一次後悔的機會。”櫻井目光專注的看著朝鶴的眼睛，“我送給你妹妹的手鐲，是暫時維持著她‘活著’的道具。”

    她語氣中帶著某種蠱惑意味的說：“隻要將那個手鐲摘下，便默認我們之間的交易取消。你自然也不就需要支付什代價了，你可以健康的、快樂的活在這世上。見我剛剛跟你說過的一切美好，擁有輝煌燦爛的人生。”

    “如何？很劃算吧？”

    “姐姐，”雖然櫻井話語中充滿了蠱惑與誘惑，但朝鶴並沒有中招，他反而還後退了幾步，眨著眼睛戒備的看著櫻井問：“你是壞人嗎？”

    因為那些話實在是太像是爺爺講的故事的壞人欺騙小孩子時的說辭了。

    “硬要說的話，”櫻井摸著下巴想了會回：“我屬於中立混沌陣營。”

    中立……混沌……？

    又是聽不懂的話，但這次朝鶴沒有深思，他抿了抿唇說：“我不會後悔的。”

    明明是個年齡還未過兩位數，身高才堪堪到櫻井肩膀處的孩子，但此時麵上已經有了不輸大人的嚴肅與認真。

    “哪怕一年、兩年、數年後，疼愛你的爺爺去世了，你選擇拯救的妹妹也嫁給了他人，她有了自己的家庭，也有了自己的孩子。漸漸忘記了你的存在，世上再沒有人記得你，也沒人知曉你為了妹妹曾經付出過生命，在她心你隻是個突然消失、沒有告別、連字條都沒留下的不負責任的哥哥，你也不在意？”櫻井語氣淡淡的問。

    “我不在意，”朝鶴搖了搖頭說，“隻要朝奈開心就好。”

    “哪怕付出與回報不成正比，你也願意？”櫻井挑了挑眉問。

    “我從沒想過要從誰那得到回報，”朝鶴抬起頭，表情認真的說：“我也並沒想過要被誰銘記。”

    “隻要能朝奈健康的活著，開心的過每一天，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一切事情，去城市讀書，跟朋友一起看祭典。或者像姐姐你說的，去看海，與深愛的人相戀、結婚，對我而言就已經夠了。”

    “這些都是幸福，哪怕我沒有參與。”

    “不是所有人的付出都是為了得到回報，”朝鶴開始了他的說教，“世間還是充滿著愛的，姐姐你不要這悲觀啊！”

    由一個馬上就要死的孩子說你不要這悲觀，櫻井心情相當的微妙。

    “姐姐應該也有的吧，對你而言最重要的親人，為了他你可以放棄自己生命的親人，”朝鶴表情真摯的問：“在麵對著這些親人的時候，姐姐你會索要回報嗎？”

    腦海中瞬間浮現出了一個帶著黑色禮帽的鬼畜抖／S殺手，櫻井想都沒想秒答：“會！”

    朝鶴：？？？

    小小的孩子露出了詫異的表情。

    “為什呢？不是親人嗎？”他滿眼都是不解的問。

    “因為哪怕是親人也需要明算賬。”櫻井冷漠臉的回。

    “感情與利益可以共存。”

    “我可以願意為救他而死，但這與我死的時候拖他一起下地獄並不衝突。”

    “，想讓我一個人在地獄被那個抖／S輔佐官鬼畜，留你一個人在意大利風流恣肆的找情人，給我選後媽？門都沒有！”

    朝鶴：？？？

    難道這就是大人世界的複雜情感嗎？

    見識到了！

    “總之你是個妹控，不會後悔的心我是知道了。”

    櫻井瞥了一眼朝鶴，搖搖頭說：“那就沒辦法了。”

    隨著她的話落，紅色的絲線再次出現。

    這次不光是纏繞著朝鶴的脖子，更是如波浪一般蕩在空中，在樹枝與樹枝之間穿梭，形成了一個結界。

    櫻井站起了身，眼瞳深處流轉著微弱的螢光，她麵上沒有多少表情，透著一抹薄涼與冷漠。

    “你知道支付生命代表著什意思嗎？”

    櫻井食指輕觸朝鶴的額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