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當了盟主後,蕭昭的生活一直很規律。
他會在清晨前往聯盟大殿,聽屬下們匯報完近日九州上的情況後,下達恰當又合理的指令。
午後有需要的話,他會繼續留在殿內處理公務,亦或是在區域內暗中巡查——這很有效,如今第一州的犯罪率明顯低於其它的地區。
若是沒什事,他會選擇將公務帶回府處理,忙完後就是愉悅的自由時光。
遠方的鍾聲敲響了六下,太陽已高懸於天空。
今天似乎與往日不同,蕭昭剛收拾好桌上的竹簡,準備打道回府,一條灼熱的火焰帶著熱氣,從殿門呼嘯而至。
“別來無恙啊,華容。”
作為強大的刀客,他的反應速度很快。幾乎不到半息的時間,就擋住了這道烈火。
華容眼圈微微發紅,上挑的眼尾處出現一道明麗的赤色鳳紋,手中長鞭揮舞,似要拆了整座大殿。
蕭昭望了眼殿門前被打的七零八落的侍衛,再瞟了下殿內價值不菲的裝潢,決定再次開口:
“妖王這是何意?”
“阿櫻的氣息,為何從你的府中消失了?”華容幾乎是咬著牙問出下一句:“你把她怎了?”
小鳳凰進不去盟主府,隻能退而求其次,日日在府外蹲點。
原本在知道蕭昭出麵替阿櫻解釋時,他還稍稍放心了些——誰知還沒放心兩天,人就沒了。
“奇怪,妖王不是在我府中安插了人嗎?”蕭昭疑惑:“那隻兔妖沒有告訴你?”
“你的府外有結界,傳訊符無法使用。”
華容手心火焰再起,勢必要燒了這個說一套做一套的偽君子。
“原來是這樣。”
蕭昭像是剛知道這件事一樣,適時地露出一個驚訝的表情。
柱子上的雕花在高溫的炙烤下,隱隱有快要融化的趨勢。
還是不繼續逗對方了,蕭昭清了清嗓子:
“她去劍聖那了,正好她自己也想去自證清白,我就送了她一程。”
交代已經給了,應當是不會再發難了吧。
他抹去了鼻尖因高溫沁出的細汗,決定按照原定行程:回府處理公務。
哦,還要把那隻兔子精送走。
雖然這隻兔妖實力低微,礙不了什事,但也沒必要養著效忠他人的屬下。
火焰並未消散,反而越燃越旺,它從腳下席卷而至,像一張會動的明紅色地毯。
不是把話講清楚了,怎又來?蕭昭用不解的眼神看著對方。
“你送她去千玄宗了?”華容走上前,漂亮的琥珀色瞳孔因憤怒而睜大:
“你知不知道千玄宗的人是怎看待她的?你知不知道劍聖現在是什樣子?你還讓她去,你……”
他說不下去了,隻想君子動手不動口。
原本在小鳳凰的計劃,千玄宗可以去,不過要事先做好萬全準備。
劍聖很強,若有必要,他會召喚大批妖族的高手,隨自己一同保護阿櫻。
可現在……華容無需細細思索,便已心急如焚。
他很想繼續出手,但想到阿櫻的處境,隻狠狠地瞪了一眼蕭昭,往千玄宗的方向飛去。
銀紅色的披風在他身後飛舞,像一張迎風招展的旗幟。
“希望你不要忘了我說過的話。”華容如是道,他並未回頭,僅僅用餘光瞥了蕭昭一眼:
“她若是有什三長兩短,你和千玄宗,你們一個都跑不了。”
烏木製成的長桌被掀翻,上方精美的裝飾和竹簡撒了一地。硯台倒扣在腳下的地毯上,黑色的水漬帶著墨香,一點點氤氳開來。
耳邊隱隱能聽見高速飛行的破空聲,蕭昭知道,妖王已經走遠了。
他附身撿起掉落在地麵上的竹簡,卻不小心被未熄滅的火星燙傷了指尖。
蕭昭的神色有些恍惚,他努力地暗示自己:今天和任何一天都一樣,隻是很平常的一天。
他知道千玄宗很危險,也知道劍聖很危險。
但,那又怎樣呢?
保護少女他也能做到,隻要他想,甚至可以親自帶隊,把對方嚴嚴實實地庇護在安全區,強行讓千玄宗眾人表麵上相信她的話。
可這樣的方式出場,哪有少女獨自一人回千玄宗,頂著重重壓力證明清白的效果好?
為了小櫻櫻的名聲,蕭昭很樂意看到其他女人去冒險。
反正又不是本尊,吃點苦又如何?
竹簡上的火焰還在燒,半截竹子被熏成了焦黑色。淡淡的灰煙彌漫在空中,帶著微不可聞的糊味。
蕭昭盯著劈啪作響的竹簡,心中奇怪的感覺猶如叢叢野草上零星的火苗,轉瞬間燒至漫山遍野。
他猛然回神,撲滅了殿內的火星,一個箭步衝出了殿門外,卻怔在了半空中。
要去哪?
蕭昭問自己。
千玄宗絕不會姑息犯錯之人,他很了解這個宗門會對劣跡斑斑的弟子做什:無非就是被鎖住修為關進地牢,嚴重的還會被綁在刑罰柱上抽鞭子。
那位少女聰明又伶俐,應當會想辦法避免……吧?
冬日的陽光穿透重重雲霧,降臨在冰冷的空氣中,卻已無半分暖意。
蕭昭在空中徘徊了良久,遲疑的往千玄宗的方向望了一眼,終是什也沒有說,緩緩降落在地麵上。
今天的公務很少,握在手中的竹簡很輕。
如同他的心一樣,都是空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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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滄源山上沒有肆虐的劍氣時,四周的風是溫和的。
三師兄熟練地用劍劈開山上的樹木,又隨手打落了一隻天上飛過的靈鴿,抹了脖子放血後,遞給了身旁的小師妹:“後山有靈潭,衝洗一下再拿過來。”
江櫻櫻神色複雜地盯著這隻靈鴿——這純白的羽毛,肥碩的身軀,沒記錯的話,應當是長老們飼養的鴿子。
季雲把她的沉默當作了疑惑:“師尊和我雖已辟穀,偶爾還是要吃點什。”
更何況小師妹修為不高,一看就是需要進食的。
拔完了鴿子的毛,這邊季雲已經升了兩個火堆。其中一隻火堆上架著一口銅黃色的小鍋,水已經燒開了,正咕咚咕咚地冒著泡。
他隨手在空中劃了幾下,完整的大鴿子就被分成了小塊。季雲把一半的鴿子肉丟進了鍋,又加了點洗淨的蘑菇,剩下的則直接用樹枝串起,如同烤串一般插在火堆前。
“你別看師尊這樣,他其實也是有感覺的。”三師兄一邊用劍有一搭沒一搭地戳著火堆,一邊同小師妹聊天:
“上次我用攬雲劍串肉放在火上烤,他可生氣了,還把火堆都滅了。”
“師尊還會有反應嗎?”
江櫻櫻驚喜地抓住了重點。
“肯定會。”說是這說,可季雲心也摸不準:“那次是他反應最大的一次,要不是他現在不說話了,估計要對我念幾個時辰的‘劍是劍修的生命’。”
“我也想試試……”
江櫻櫻扁了扁嘴,可惜自己的劍早已不在身邊了。
“可別試了。”季雲往鴿子肉上撒了把調料:“馬上就熟了,很香,別浪費。”
“這個師尊會吃嗎?”
全程圍觀三師兄烤肉的少女聞到了香氣,好奇地開口。
“為什不會?”
季雲的神情有些奇怪,小師妹看上去蠻機靈的,怎會問出這種常識性問題。
不過想到對方是第一次接觸這樣的師尊,季雲心下了然:
“放心好了,師尊隻是不認識人,你跟他聊天他沒反應,但是飯好了,他該吃還是會吃的。”
話音剛落,遠處飄來一個白色的影子。
師尊寬大的流雲袖口隨風擺動,看上去飄飄欲仙。
他行進的速度很快,幾乎轉瞬間已來到了火堆前。
仔細望去,師尊麵上毫無半分表情。他劍眉星目,鼻梁高挺,整個人宛如一把出鞘的利刃。
吃飯時緊盯著別人雖有些不禮貌,可江櫻櫻一時忘了這多,她一眨不眨地凝視著身旁的師尊,好像要從那張冷若冰霜的臉上看出朵花來。
火堆旁有幾隻現成的石椅,師尊隻淡淡瞥了一眼。石椅就被整齊地剝下了一層薄薄的外殼,露出內一塵不染的石頭。
江櫻櫻:“……”
貌似並沒有變多少的樣子。
師尊小口小口地吃著外焦嫩的烤鴿子,對徒弟們的視線毫無所覺。他全程保持著同一個表情,連咀嚼聲都弱不可聞。
“其實換種想法,師尊這樣也不錯。”季雲已經忘了帶小師妹上山的初衷:“你看,他能吃能睡還不嘮叨,多好。”
“無情道入了之後,就不能再出來?”
江櫻櫻仍處於暗中觀察師尊的狀態。
“應當是可以的吧?”
季雲也不太確定。
無情道聽起來很厲害:修行之人斬斷萬千情愫,方可超然物外。
他們第二州之前也有魔修修這個,但那些都是崇尚殺妻證道或殺夫證道的異端,何止不算真正的無情道,完全是根本上不得台麵。
季雲對這種修煉方式嗤之以鼻,他們雖是行事肆意妄為的魔修,但首先是有血有肉的人族。早幾年時,還親手宰了不少這樣的修士。
“真正的無情道,有出情,還有再次入情。”他回憶了片刻古籍上記載的信息,試圖寬慰師妹:“沒事的,師尊現在還是出情階段,等他再厲害一點,沒準就恢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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