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影把陽光分割成零零散散的碎片,蕭昭在滄源山下佇立,細碎的光影落在他的發間,宛如一幅寂靜的油畫。
他不知在此處站了多久,從最後一場大雪站到第一場夏雨,錦靴旁沾染了一層薄薄的飛灰,像跨過重重時空的塵埃,形散如煙卻重若千鈞。
光滑的結界在他正前方開了一扇橢圓形的門,隻容一人進,蕭昭明白:這是滄源山無聲的邀請。
馬上,就能見到那個朝思暮想的人了。
可是見到之後要說什呢,蕭昭的腳步猶豫了一瞬。
關於前世的種種,已被他做成記憶水晶,投放在世界各處,為櫻櫻正名。
自己曾經的動機一目了然,根本無需再重新解釋。
走到了這個地步,他不能請求原諒,更無法將愛意宣之於口,甚至連遠遠地看櫻櫻一眼,也成了奢望。
那就遠遠的看一眼好了,蕭昭對自己說。
隻要不消失在這個世界,怎樣都好。
滄源山上不可用靈氣飛行,他一步一步地順著山中的碎石板路緩緩前進。
這是櫻櫻走過的路,空氣還有她的氣息,路旁的靈草或許被她采摘過,繞山而下的溪流中,說不定曾經有過她的身影。
他走的很慢,仿佛要把這的一草一木全部複刻下來,印在腦海中。
然後與這二十年所有的記憶混合,成為生命最美好的光點。
滄源山不算低,但也不算險峻,走了不到兩個時辰,已如願攀登至山頂。
“蕭盟主,好久不見。”
鬱子修從淺草中站起身,純白色的雛菊從深色的衣袍上墜落,鬢角微微卷曲的發絲更顯得他的臉隻有巴掌大小,一雙漆墨似的眼珠點綴在蒼白的臉上。
陽光自身後襲來,在鬱子修周身打上一層淡淡的光圈,配合他單純的表情與甜膩的尾音,像極了落入凡塵的天使。
若說全天下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會被冥王的外表所蒙騙,那好巧不巧,蕭昭正好是剩下的百分之一。
這隻冥族的性情,他再了解不過。
蕭昭心中警惕,他輕甩衣袖,長袍在風中翻湧:
“好久不見。”
鬱子修上下打量了來人半晌,像在端詳一個陳列在展覽架上的貨物,語氣純良:“師姐她不想見你,回去吧。”
“櫻櫻可以不見我,我單方麵見她就行。”
隻要少女不在,蕭昭的臉皮一向很厚。
“那你就去見吧。”小冥族咧開嘴:“祝你好運。”
師兄們說不可以殺蕭昭,那讓他吃點苦,總是沒問題的吧?
謝必安太不爭氣,說什蕭昭身上有大功德,尋常鬼修無法近身,到頭來還得靠自己。
鬱子修笑的很開心,青白色的手指彎曲成詭異的弧度——隻等對方再往前走幾步,就能走近自己的萬鬼噬心大陣。
大陣中能映照人生八苦:生老病死、五陰熾盛、怨憎會、愛別離、求不得。
雖不傷及性命,也能讓他在陣中受盡煎熬。
清亮的琴音阻止了蕭昭的腳步,鬱子修和蕭昭一同回頭,看見了佇立在梨花樹下的溫雅琴師。
“師兄這是何意?”
小冥族不開心。
白漓平靜地看了小師弟一眼。
蕭昭功德加身,陽氣十足,而冥族本就屬陰,縱使小師弟很強,也不過是鬼修中出類拔萃的一隻。
倘若貿然行事,哪怕是師弟,也將承受大陣的反噬。
眼下並不是說這個的時候,他沉思片刻,踱步至盟主麵前。
白琴師寡言少語,不喜社交,平日交流較多的人,也僅僅隻有同門們而已。
他了解師妹,卻不了解蕭盟主。
如今尚不知對方意圖,還是出言提醒一二,以防萬一。
“蕭道友曾說過,‘蒼生何辜’。”
他直視蕭昭的眼眸。
蕭昭向琴師示意,他五年前曾見過白琴師一麵,而現在過了這久,對方的道心一如既往的澄澈。
在高位修行者中,是難得的晶瑩剔透,不染塵埃。
“師妹也是蒼生。”
白漓說完剩下的話。
“……”
蕭昭心狠狠一疼,他又怎會不知道?
是了,在他利用櫻櫻做了這多事之後,再說自己其實比誰都不願傷害她。
真是有夠諷刺呢。
白琴師凝視著怔然的盟主,初步判定了對方的來路,稍稍放下戒心,帶著小師弟翩然離去。
從道義上來說,白漓很敬佩蕭昭,他確實當得起“九州救世主”這一盛名。無論是前世還是今生,他都做的很好。
但從師兄的角度上看……琴師不自覺望向師妹的方向,連弦音都是長長的歎息。
走過暗藏殺機的野花叢,踏過飛流直下的飛瀑,又越過一條百轉千回的小河,蕭昭終於來到了熟悉的小竹屋前。
原來阿櫻在哪都喜歡住這種房子,他暗暗記在心中。
小竹屋不大,地基足有半米,左右各有一處挑空的陽台。
像極了落櫻山,以及……櫻櫻原本的家。
那個在她自己的世界,生活了十八年的家。
蕭昭突然覺得鼻子酸酸的,有什東西在心中打轉。
房門打開了,華容從屋內鑽了出來。
“你就打算一直在這站著?”
他罕見的沒和蕭昭針鋒相對。
“嗯。”
蕭昭努力掩飾內心的苦澀:
“我在外麵看看就好,還是不要打擾她了。”
“她的神魂不穩,你千萬不要說什話刺激她,給你半個時辰。”
小鳳凰一本正經,像在念獨白。
“櫻櫻同意見我了?”
蕭昭大步上前,嗓音帶著抑製不住的驚喜。
“阿櫻若是不同意,你覺得你能進的來?”華容似笑非笑:“她要是再有什三長兩短……”
他沒有說完剩下的話,深深地看了一眼蕭昭,與對方擦身而過。
“最多隻有半個時辰。”
小鳳凰不放心,回頭補充道。
*
清風拂過山崗,屋簷下的風鈴叮咚作響。
“容容,你方才說有人要來,是誰呀?”
少女的聲音自屋響起,又小又軟,與從前判若兩人。
不會吧?
蕭昭心頭大震,顧不得腦中的愧疚與痛苦,推開了屋的門。
窗邊掛著厚厚的月白色帷幔,窗戶關的很嚴。
此時分明已是盛夏,左右兩端的牆壁上,卻還各自嵌了幾顆碩大的離火珠。房內熱氣騰騰,讓人剛進屋,就不得不用靈力調低身體的溫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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