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三百一十七章 青紫朱紅

類別:武俠修真 作者:涼涼不加班 本章:第一千三百一十七章 青紫朱紅

    多年前,常年穿著一身漿洗得發白的藍底舊長袍的先生,攜自家時常一臉老氣橫秋的山大弟子,從小小一座青柴踏遍整座大齊,而遠在那時節,素來機敏聰慧的小公子,老覺得自家這送上門的便宜師父,大概是能算盡天機,就如是生來曉得萬事萬物該如何運行,如同行棋落子一般,坐一望三,乃至於有時起手就能窺見終局。

    哪怕是這些年月頭時常有包括荀文曲在內的一眾官員都曾說過周可法的不是,但從來沒聽人說過,諸如周可法才疏學淺這類壞話,畢竟誰人遇上這位荒廢過十年的先生,都萬不敢咬硬說自己的本事能壓其一頭。

    大可將人世間的種種不是或是壞話壓到這位的肩頭,是因當今聖人不曾當真接納其步入朝堂,因此暢所欲言,扣帽子戳脊梁,可僅僅有這一項才疏學淺無人敢言,畢竟這位是與荀文曲能鬥個平分秋色的大才,怎都不好開口。

    而不出三日,仍如從前那般不曾在家中好生安頓,隻是草草見過娘親問安,其餘大多時辰都身在皇宮當中伏案,沉思落筆的荀公子,便曉得自家先生所言的此事容易,究竟藏蘊有幾重深意,竟當真是如其所料的那般,如是聖人推波助瀾,萬事皆易。

    連同崔順近來三日,都是顧不得去往京城當中兒女齊全的府內,好生享一番歡愉愜意,就被荀元拓這位像水鬼似的混人一並扯

    來皇宮其中,憋起滿腹牢騷,正要對分明不懷好意的荀公子發上一發,才發覺這位從來不端著官架子的小公子,眼下在這朝堂頭,並不需對除一品大員之外的一朝文武謙恭低眉。

    無論是身在邊關軍營其中,出身軍中,而又趁醉意的崔胖子做過多少出格舉動,還有過兩次提著不勝酒力的荀公子硬灌烈酒,過後將其甩到天寒地凍的營盤外頭,這位看似文弱的荀家公子,朝堂頭實打實遞來二品官階的荀元拓,都不曾當真動怒,使得身在上齊皇城謹小慎微,拿捏有度的崔順都有點飄然,稱兄道弟勾肩搭背,依稀記當年豪氣。

    然而私下頭的交情,倘如是放到皇宮其中明麵之上,就自然是不如尋常。

    於是先前總是相當熟絡親近的崔順,倘如身在府內尚有三分怨惱,自踏入皇宮一步起,就是將那張麵皮繃起,冷得猶如上齊遲暮深冬的老冰,甚至在麵聖過後,與荀元拓同留於禦書房內共同操持上齊武臣改製章程時,兩人都隻不過公事公辦,不曾有半點多餘往來,分寸拿捏得極好,明麵上頭熱絡,然生疏客套,近乎是擺在麵上。

    而此事落在與這兩人一並處理武官邊關改製的荀文曲,隻會在偶然之間聖人離座時,眼底有一抹讚賞意味,該說是荀家代代有人出,更要打心眼說,這位武官出身的崔順,當得起重用。

    荀公子同樣

    覺察出眼下這座素雅華貴兼有的禦書房其中,雖說是三人同心理順要事,但實則分明暖意極足的書房其中,有這三道涇渭分明的寒涼氣,生生使這三人隔開,分明是看似同進同退,又藏匿了些獨攬功業,道不同不相為謀的詭異雲波,竟勝過雕梁畫棟金絲古木所製窗欞外,不見半點式微的浩蕩北風。

    諸如事事錯雜,皆需下官四方奔走的章程或是朝堂政事,往往高居上位者並無需過於勞心,單一座上齊皇城頭,就不曉得有多少細枝末節事被人為撇到微末小吏手中,而太平年月其中一載下來,上齊所推行新務,一巴掌五枚指頭都數得過來,除卻荀文曲手頭要納百官上疏,從而顯得十足勞累外,更多朝堂文臣,實則並無多少好憂心之事。

    上齊終歸算是承大齊祖業,文風盛行而世家林立,一門三代皆步朝乃是見慣的場麵,而連年添增官位,已是使得事疏官冗,荀元拓步入朝堂前,就聽過醜狽大員孫福祿講說過,當今上齊文臣冗雜,已成尾大不掉難以調用之

    勢,聖人三番五次有心壓製此勢,卻是被荀文曲強行止住此念,因此雖是軟刀割肉,溫火烹油,漸漸收縮朝堂文官冗餘,武臣無人可用的境況,可惜現如今看下來,仍算在杯水車薪。

    同朝為官,孫福祿不見得對於荀文曲事事皆信服,二人不曉得私下朝堂拌過多少趟口舌,然此

    事連孫福祿當初都隻是縮縮頭,道了聲荀文曲做的沒啥錯漏。

    於是這兩三日下來,連崔順這等壯實人都是有些扛不住這般勞苦,隻得是趴到桌案處稍稍小歇,全然再不曾有其他心思,宮中精細膳食粥湯,同樣難以免除辛勞。

    反觀荀公子當初曾在荀文曲府內批過文書,自不是崔順可比,一老一少行有餘力,用罷晚間粥膳過後,尚有心思信步走出門去,身在宮中漫步閑扯。而自從上齊聖人登階掌政,從不曾有除荀文曲外的第二人,能在皇宮禁地信馬由韁,不加拘束,荀元拓是頭一位。

    「到底是年輕喏,老夫在你這般年歲,也這般年輕。」分明是荀文曲對於近來朝堂變動自覺欣慰,難得嘴上同荀公子開個玩笑,講句俏皮話,並未遮掩住此時欣喜,哪怕是那張老臉替上齊撐過多年風霜,難辨當年指點江山時俊秀舊容,倒也難得舒緩下來,從而更顯老邁。

    古語言稱,人活不過一口氣,荀元拓忽然覺得有點佩服這老頭,曆災年大亂又無內氣傍身,時常能因風寒一病不起的當今人間,到荀文曲這般年歲尚能與少年人比試一番精氣神的,當真鳳毛麟角,這口氣果真比尋常人渾厚,甚至不得不承認,壯如山嶽推星。當然若非是與自家師父道不同,照荀文曲近來所行之事,落在荀元拓眼,當得起半位師父。起碼如何說來,都比自己那隻

    曉得遊山玩水,卻渾身裹滿塵世氣的父親強出不少。

    但荀公子向來將周先生囑咐記得牢固,隻淡淡接了一句,「花有重開,人無少年,有些事不得不道一句,人年歲越長,愈沉浸於自身所行過的老路,並引此為圭臬明珠,要便當成人世間的至理,反倒未必追得上物換星移人世變遷。」隻是見荀文曲鼻翼掀動,有兩道淺淡白氣衝出,就曉得又是收其輕看。

    直到二人一前一後行至禦園處有活水隱約流動,沒遭堅冰裹攜的水池處,荀文曲才大抵覺得有一線勞累,緩緩坐到回廊處歇息,壓根不顧端著氣度,甚至將兩腳都吃力掰起,盤膝而坐,借漫天小雪浮光,朝水池當中凝望,既沒開口,也未曾像先前那般同荀公子爭執,隻不過披著身極素的土黃長袍,安安靜靜向池內張望。

    非要說衣食此道,荀文曲可是比周可法還要不講究,後者但凡身邊有三五枚銅錢,都打算吃頓好些的,絲毫不在意吃罷這頓過後,下頓的著落何在。荀文曲則過得更為簡樸些,當初府上清粥小菜見不得甚葷腥,好懸給荀公子餓得頭暈眼花,唯獨衣衫上,周先生與荀文曲極為相似,皆獨喜素衣,既不紋花繡雀,也少有甚花色轉變,常年如此。

    借上齊文風盛行而看,窮盡奢靡一風不應傳遍南北,古時精於文墨書生不見得有甚銀錢,終歸寒門居多而高門漸稀,窮

    到懷中兩枚銅錢叮當響動,哪還有餘錢做身上好衣衫,能勉強算在市井穿行而不至於襤褸到惹人側目,都已算不上淒慘。然近十餘年來,納安皇城其中確無幾人鍾意素色,大行奢靡風,究竟為何有這等境況,則無人敢言。

    「這池水從皇城竣後,我便時常來瞧,宮中華貴,是為養龍氣,有此方可使其中久居之人隻顧蠅頭小利,而氣度自成,雖說是心疼庫府銀錢,隻得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良久過後荀文曲才歇足,重新將目光投到身旁的小公子臉上,忽然笑意溫和,皺疊起那張老臉,「皇宮還是皇宮,頭名貴的物件,怕是外頭縱有金山銀山都沒地兒買去,單獨就說這池中的錦鯉,老夫仍是記

    憶猶新,當年乃是自極北苦寒地,興許是北煙大澤掏出的名貴錦鯉,或許人世間獨此一份,夏時通體似火,秋冬時節又轉為青紫,當真是神異萬千,說起來比死心眼的人還要強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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