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歲元祚,吉日惟良。
正月初一早晨天剛亮,百官要早早齊集在宣政殿廣場前。
廣場上鑾駕儀仗盡數打出,旗幡隨風翻飛。巍峨壯麗的雲國皇宮之中,到處張燈結彩,堂皇大氣之中又透著喜慶。
岐王看了看四周,微微歎氣一聲,無奈道:
“本以為這次出使雲國,便能借機逃了宮中新年時那繁瑣的禮節呢。沒成想,到了雲國這邊還是一個德行!”
使團副使馮處聞言,輕笑一聲,開玩笑地道:
“雲國國製,亦是承襲中原,和金陵城那邊自然沒有多少的差距……不過若是非要說的話,殿下今年,總算不要去給後宮之中的一應太妃、妃嬪見禮了,也算是能偷個閑。”
夏國使團雖是外臣,但既然身在雲國,新年這樣重要的節日,自然是要前來拜見的。
嗯,正好將夏國使團的接風宴席,和中午的百官賜宴安排在一起,也算省了一件麻煩事。
岐王沒有接話,反而抬頭看向前方那巍峨聳立,氣勢雄偉的宣政殿,語氣發沉,道:
“若非要本王選,寧願不偷這個閑……”
馮處看了一眼岐王的神色,當即知道失言,閉嘴不再說話。
恰在此時,巳時已至。
午門上當即鳴鍾擊鼓,奏響禮樂。身形高大的禁軍將領一甩響靜鞭,禮官高喊“排班”,雲國百官,緩緩步入宣政殿中,依照各自的品級位置,列隊下跪。
夏國使團乃是外臣,自然也便沒有行大禮,隻是恭敬地彎腰行禮,以示尊榮。
蕭承一身黑色冕服,頭戴十二冕冠,腰配怒龍劍,於宮中侍者的簇擁之下,緩步至宣政殿寶座之上。
待蕭承升座之後,在馬敏文辭官之後接任尚書令的曲誠邁步上前,跪捧賀表。禮曹官吏當即上前接過,將這通篇吉祥話的賀表讀完,百官依照舊例,行三跪九叩大禮。
這一套禮節之後,這便算是給皇帝拜完年了。
蕭承端坐龍椅之上,環顧殿中百官一眼,旋即將視線放在殿中最為顯眼的夏國使團身上,開口輕笑道:
“夏國岐王殿下何在?”
岐王眉頭一動,上前一步,微微躬身,不卑不亢道:
“見過雲國皇帝陛下!”
“朕倒是沒想到,夏國使團主使,竟然是岐王殿下!”蕭承一邊說道,一邊打量著岐王。
蕭承看過東廠那邊,搜集到的有關岐王的情報。
虞昭淩,夏國的十九皇子。母族出身平平,成年之後便在夏國北疆從軍效力,是夏國當代皇子之中,少有的從軍之人。
其人性子,屬於那種出了名的行事跳脫,不講規矩。才能暫時不予評價,但極有魄力。
夏國西南的將門,便是他頂著夏國朝野上下的巨大壓力,直接派兵動手屠滅的。要不然那些將門仍然在的話,如今的夏國西南諸郡百姓,早就該揭竿起義了才是。
和蕭承相比較起來,他對付敵人的種種做派,倒是更像一個穿越者該有的樣子。
而另一邊,岐王也微微抬頭,打量起蕭承來。
饒是他此前早就知曉,但如今真的見到蕭承之時,心中亦是忍不住地驚訝。
岐王眼前的少年天子,雖然一身帝服,氣勢威嚴,但那過於年輕的相貌,還是在告訴他,這位少年天子如今不過十五六歲。
十五六歲的年紀,便已經收拾了有心篡位的權臣,重奪大權。在社稷危難之際禦駕親征,連敗夏、黎兩國,挽國勢於將傾。如今,更是借著數次機會對佛門發作,算是徹底掃清了國中的障礙,自此獨掌乾坤,朝野無人膽敢違逆。
岐王看著蕭承,眼中流露出一絲向往。
這就是真正的帝王權勢啊!
蕭承不知道岐王心中的複雜心思,沉吟片刻之後,再次輕笑道:
“往日種種,便翻篇不提了。岐王殿下,合約既定,今後雲、夏兩國,願永結兩國之好,再不生戰亂!”
岐王回過神來,低頭道:
“如雲皇陛下所期望,夏、雲兩國結成姻親,自當親如一家,不生隔閡糾紛。”
一眾百官,便是夏國使團,此時都齊聲賀道:
“為陛下賀!為天下黎民賀!”
蕭承聞言,朗聲大笑,一副為了兩國和平而高興的模樣。
其實眾所周知,這合約的用處,就是拿來撕毀的。
或許當年剛剛穿越至此,尚且朝不保夕的蕭承,心心念念的想著的就是困守天南之地,整日尋歡作樂,當他的雲國皇帝。
但時至今日,要說手握金手指的蕭承,心中沒有兵出中原,一統天下的野欲,那是不可能的。
雲、夏兩國之間的和約,不過是必然會被打破的廢紙。
等正朝完畢,這時間也差不多到了中午。按照循例,便是皇帝要設宴款待百官。
雲國皇宮之中,專門負責宴請百官的麟德殿中,一個個的案桌之上,擺放著各色餐食。
但讓一眾夏國使臣有些錯愕的,竟是發現有些靠近大殿殿門的案桌旁邊,沒有蒲團坐墊。若是有人於此就餐用食,就需要席地而坐。
負責接待的禮曹官吏將夏國使團引至殿中靠前的位置,一眾人剛剛坐下,便看到殿中已有不少年輕的官員,將視線移到了他們身上,眼神之中帶著一絲躍躍欲試。
馮處眉頭一動,麵上笑容不變,微微側到岐王身邊,嘴唇微不可查地動了幾下,聲音略有些含糊道:
“殿下,有點不對勁啊!”
岐王眼神一凝,沒有做聲。
就在這個時候,一相貌周正的年輕男子,在一眾人的注視之下,大大方方地走到夏國使團副使馮處的身前,微微行禮,道:
“請這位大人賜教!”
馮處臉上笑容一滯,眼睛眨動,道:
“賜、賜教……什?”
嗯?雲國的年輕官員這野的嗎!要在皇宮之中動手打自己這個夏國副使?這就有點不講武德了吧。
領兵攻打雲國的也不是我啊,正主在旁邊坐著呢,你去打他呀!
岐王微微皺眉,下意識地看向上首的蕭承。
便見蕭承單手撐在扶手之上,饒有興致地看著他們。
一旁的張昭見狀,站出身來,拱手道:
“諸位恕罪,此前忘記交代了!當年我雲國太祖皇帝定下的規矩,為考校朝中百官的才學,每年正月初一的這場宴席,允許百官可以相互之間以經史考辯相互詰難,略輸一籌者,必須讓出自己的座位!”
張昭指了指殿門處的那些沒有墊子的案桌,道:
“若是諸位落敗,又不曾爭到哪位大人的位置,便需要在那邊席地而坐!”
岐王嘴角一抽,忍不住道:
“當真?”
你確定這破規矩,不是臨時想出來的用來整我們的?
張昭點了點頭,鄭重道:
“雲國六百年來,盡皆如此。”
這規矩自然是真的,隻是往年一般的官員,隻是將這規矩,當做幾個好友之間的可以開一開的玩笑。
畢竟隻要還想在朝堂中混,不想被人穿小鞋,便很少有人會傻到去搶殿中那些朝堂大佬的座位。
不過今年,夏國使團前來,自然也便不同了。
畢竟算是客人,雲國給他們安排的位置都在殿中最前方。
拿了這個位置,不光可以在當今陛下、朝中大佬麵前露個臉,不用擔心被穿小鞋。而且朝野上下,也因為夏國挑起戰端心中不滿,而樂得見夏國使團丟麵子。
這說出去也是雅事一件,夏國這邊就算吃虧了,也是因為夏國沒有飽學之士,無法指責雲國故意刁難。
馮處聞言,忍不住看了看一旁的岐王。
岐王沒有說話,隻是對著馮處微微點頭。
都到了這個風口浪尖的地步了,相較於輸了座位,避不應戰才更顯得有失體麵!
馮處一臉無奈,隻得硬著頭皮道:
“不知這位大人,想要比什?”
年輕官員微微昂頭,道:
“便各自作詩一首,如何?”
馮處還能如何,隻得點頭答應。
年輕官員眼中一絲笑意閃過,當即朗聲道:
“袞席龍盤扆,仙班鷺列行。賜筵沾玉醴,歸袖帶爐香。身到鈞天近,恩垂湛露瀼。聖朝賢才貴,虛薄愧明揚。”
四周眾人聞言,渾身頓時一顫,豎起一陣雞皮疙瘩,用一種驚為天人的表情看著他。
這辭藻華麗的詩詞,說不上有什深刻含義。通篇表達的含義,就是在拍皇帝的馬屁,感謝皇帝給他在眾人麵前展示自己的機會。
這樣一首辭藻堆積,需要經過不斷推敲詩,不可能是在這現想出來的,必然早有準備。
如今這厚著臉皮朗聲頌出這樣的詩句,才不是為了馮處剩下的這個位置呢!看看龍椅之上那看著年輕官員,嘴角微露出輕笑的雲國皇帝,就知道這個年輕官員的真正目的了。
馮處嘴巴張了張,然後看著這位年輕官員,頗為複雜道:
“敢問這位大人,尊姓大名。”
能夠這不要臉地拍馬屁,還會抓住一切時機向領導表現自己的年輕人,將來一定能夠混出個模樣來!
如今打聽打聽名字,說不得自己將來和雲國打交道的時候,要和這年輕官員接觸呢!
年輕官員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上首的蕭承,見當今陛下看向自己,嘴角露出笑意,他心中頓時一喜,連忙高聲道:
“嚴嵩,見過諸位!”
龍椅之上,看著殿中嚴嵩這般故意地表現自己,蕭承忽然忍不住笑了一聲,扭頭看向殿中的另一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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