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永遠的道班與過去的水運隊

類別:網遊動漫 作者:阿來. 本章:10 永遠的道班與過去的水運隊

    梭磨河流到熱足這個地方,兩岸花崗石骨架的大山,十分陡峭地向著河穀逼迫過來。

    一株株的柏樹,在岩石縫深深紮下根子,居然蒼翠地蔚然成林,像一個奇跡一般。

    走出寨子,站在陡峭的高高河岸上,聽到在逼仄的河床中,河水發出如雷的鳴響。很有勁道的河風升上來,讓人有著可以憑借這股力道飛騰起來的感覺。但那僅僅隻是一種感覺。而我的雙腳仍然順著河岸上的公路行走。

    有了公路以後,那個老人在我離開他家時對我說,我們這個叫做熱足的寨子已經不叫熱足了。送我出門的時候,他還指給我那個被更多人叫做熱足的地方。那,橫臥在湍急河流上的花崗石拱橋的橋頭上,趴著幾座漢式的瓦頂白牆的房子。

    老人說“那才是他們現在的熱足,好像我們這什都不是了一樣。”

    這略有不平的話有些含糊不清,但我聽得懂他的意思。

    其實,這也是時代大的變遷中一些小小的不為人知的變遷。那些建築,是這個時代才有的地形標誌,而且,因為坐落在公路邊上,又處於那座重要的橋頭而被看成熱足這個地名的新的標誌物。就在這寂靜的山間,一個不為人知的彈丸之地,也有著一種重心的轉移。在過去的時代,在孤獨的行腳者奔走於驛道上的時代,人們說起熱足時,肯定是指那些散落在零星莊稼地中的那群石頭寨子,而現在,那些長途汽車司機和上麵的乘客,說起這個地名時,想起的卻是路邊上那幾幢毫無生氣的瓦頂房子。

    現在,我離開了寨子,走出莊稼地邊的曲折小路,順著公路向那幾幢灰頭土臉的房子走去。

    不久,就看到了一麵撲滿了塵土的地名牌立在我麵前。

    我又一次想起了老人頗有怨氣的話,不禁獨自笑了。

    那幾幢房子有一幢毫無疑問是屬於養護這條公路的道班。

    還有幾幢房子卻已經被廢棄了。廢棄的房子周圍辟出了一些小小的菜地。瘦弱的綠色,掛著一些青色的蕃茄。房子的牆上還寫著很祈使的句子。我們把這種句子叫做標語。而在藏語頭,沒有一個這樣對應的詞,如果一定要硬生生的譯過去,就隻有咒語這個詞義與此大致相當。我就曾經在一個村子聽一個村長對一個年輕人說:“你們這些會寫漢字的年輕人,往牆上,往岩石上寫一些咒語吧,鄉的幹部來,看見了會高興的。”

    這些廢棄的房子的牆上寫的標語是:

    “嚴禁打撈漂木!”

    “保護國家財產,打擊偷竊漂木行為!”

    確確實實,有些漂木擱淺在岸上時,會失去蹤跡。被人出賣給過往的長途汽車司機。更多的時候,是巨大的原木在河道被撞得四分五裂,而沿岸很多地方因為森林的消失,尋找燃料已經越來越困難了。於是,自然而然地,河道這些已經沒有使用價值的原木碎片就成了人們搜求的東西。背回家,燒鍋做飯。包括水運隊自己,也是燃燒這種來自河的燃料。每到洪水季節,大渡河和岷江流域,那些人口較多的鎮子上,河岸兩邊就站滿了男女老幼,打撈河那些破碎的漂木。

    雖然,每一個地方的河岸上,都用濃墨寫滿了這種標語。但很多鎮子上,河的木頭碎片成了唯一的燃料。據說,一棵樹在山上伐倒,趕進河,漂流到四川盆地的打撈點時,剩下的部分可能隻有四分之一。也有一種說法,用這種方式運送的木材,最後的利用率大概是三分之一的樣子。看到這樣的估計出來的數字,我們有理由為嘉絨山水中那多無謂消逝的森林慟聲一哭!

    關於鄭重其事的文字遊戲的例子有很多。

    就在熱足這個小小的地方,就不止一個。比如道班這個詞,大家都知道是養護公路的養路工人的定居點。但在70年代中,突然有一天,道班前牌子突然完全換掉了。“道班”變成了“工班”。比如,現在我的眼前,熱足道班的門口就立著一塊牌子:熱足工班。所以作出這種改動,是領導著眾多道班的機構有一天突發奇想,認為人們容易把“道”與“盜”聯係起來。

    於是,所有的牌子都換上了“某某工班”的字樣,但是人們已經改不過口來。

    還有眼前這個水運隊的稱呼,一直以來,任何一條漂流著木頭的河上的人們都不是這叫的。這個名字聽起來像是一個搞遠程水上運輸的船隊的名字。在人們的口語中,一直把他們收做流送隊。他們的工人自己也是這稱呼。流送,對於他們是一個更形象,也更貼切的名字。但是,偏偏要在字麵上固執地叫做水運隊。

    過於相信文字的魔力的時候,任何語言都可能成為巫師的咒語。

    而今天,我站在熱足橋頭絕對不是要在這思考語言問題。我是要在此選擇我的行進路線。我在這座花崗石拱橋上徘徊。橋下,是豐水期的河水在奔湧,在咆哮。濁黃的水體上騰起一道道白色的雪浪。就在離橋不遠的下遊幾百米處,另一條水量更為豐沛的足木足河從左岸的兩道岩壁中間奔湧而出,與梭磨河水匯合到一起。兩水相激,在高高花崗石岩岸下湧起巨浪,巨大的濤聲滾雷一般在山間回響。

    公路在這又一次分開了一條枝蔓。

    主線,順著梭磨河一直往下,過金川,再到已經到過的丹巴。過了橋,順著足木足河,一條支線伸向更深的山中。而且,又一路生出些枝枝蔓蔓,最後,都一一地消失在大山深處。我現在考慮的是去不去這條支線,如果去,我將又原路返回到現在這座橋上,再重新選擇漫遊的路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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