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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ad2();我叫祁元辰,長寧侯府長房嫡出最尊貴的小公子,侯府爵位名正言順的繼承人,這個身份一直都沒變,但是我有一個秘密。
因為——
我依稀是用著這個身份,在這同一具殼子活了整整兩世。
但——
走的卻是截然不同的人生軌跡,過的兩段完全不同的人生。
一切的分裂點,是在我四歲那年伊始的時候。
那年,新年剛過,我就染上了天花。
很嚴重也很可怕的病症,不僅不易治愈,還會傳染,別說是小孩子得上,就算是患病的大人,被治愈的概率也是極低。
尤其是我。
我天生體弱。
沒有什太大的毛病,就是因為早產了大半個月,身體一直比較羸弱。
但也有人說,我之所以有些先天不足之症,全然是因為我母親的身體本身就不合適生養,但她卻為了生個兒子傍身,鞏固自己在這侯府的地位,不顧大夫勸阻,非要再生一胎拚一拚。
母親的出身不太好,商賈人家,雖然坐擁萬貫家財,也依舊是為這世道所不恥。
但那時傳了三代的長寧侯府祁家也是個日薄西山的家底,祁家看上了她的巨額陪嫁,那時又因著她的兄長我從未謀麵的舅舅剛剛金榜題名,前途大好,雙方各取所需,結了這門親。
祖父貪財算計,祖母胡攪蠻纏拎不清,加上我父親性格軟弱,是個得過且過的老好人……
而我那個本該前途大好的舅舅,卻在剛入仕沒幾年的時候就意外死在了任上。
母親失去了娘家依靠,還要反過來幫扶娘家的嫂嫂和年幼的侄子侄女兒……
事實上,那一二十年,母親雖然頂著個長寧侯府世子夫人的頭銜,她在祁家的日子也過得格外辛苦。
好在她性格強勢,手腕了得,豁得出去耗上萬千家財,養著這一家人,這才得了個麵子上相安無事的體麵。
可是她最大的劣勢在於——
她沒有兒子!
即使再如何的苦心經營,她那半生也如是無根的浮萍,毫無根基也瞧不見一個穩妥可靠的未來。
所以,外界的猜疑也並非毫無根據。
可是我知道,真實的原因不是那樣的,那是後來我母親過世之後一直服侍她的金媽媽告訴我的內情。
她說其實那時候,生我時母親對父親的感情已經日漸淡薄,所剩無多,她之所以一意孤行強行受孕,拚盡全力生下了我,既不是為了博寵,修複她與我父親之間的關係,也不是為了穩固她在長寧侯府的地位,就因為她不是長壽之相,她需得拚著自己最後的幾年時間再生一個與她血脈相連的孩子,然後留待她的身後,好叫我與自幼身體孱弱又纏綿病榻的長姐互相扶持照料。
否則——
扔下長姐一人在這世上,她是不能閉眼的。
所以,我像是她做為替長姐準備的餘生依靠一樣被她帶來這世上。
當然,這也並不妨礙她近乎熬幹了心血,不遺餘力的對我好。
就如是當時我染上天花的那場病,那時適逢舅舅家的大表哥要娶親,母親一直衣不解帶的照料著我,脫不開身,她便打發了長姐替她前去長汀鎮的楊家喝喜酒,順便幫忙操持婚事。
那時候,我病得難受,起初的幾天倒也還好,後來就漸漸地人事不省,陷入彌留。
母親日夜不休的守著我,一擲千金,將京城所有叫得上名字的好大夫都請過來給我治過,甚至在祖父撒手不管,父親又無能為力的情況下,她豁出去臉麵,徹夜守到宮門外去,終於求到了宮太醫院的院使何大人替我也看了病。
也許是命不該絕吧,在昏睡了十來天無數個大夫都預判我必將夭折的情況下……
過了青龍節,二月初三那日的黃昏我終於緩了過來。
但那時候依舊是昏昏沉沉,不太知事。
再然後我才知道,那天過午家傳了噩耗,我那一向病弱可憐的長姐就在前夜因為再次染病,歿在了暫居的莊子上。
她是在從舅舅家回來的路上臨時改道住過去的,因為我這病會傳染旁人,母親因為照顧我顧不上她,又怕她回家來會被我傳染上天花,這才安排的她去莊子上暫住。
而那個地方,前不著村後不著店,想要臨時尋個大夫都不方便。
病情突發加上救治不及時,長姐就此香消玉殞。
那一年,她也不過才剛滿十六。
纏綿病榻那些年,她被關在一方小院十五個春秋寒暑,還沒有來得及走出去看看這片天地。
她在幼年時,祖父因為一時酒後興起,為她定過一門親,對方是個家世相當長相也不錯的世家貴公子,她也還沒有來得及嫁過去好好過一下自己的人生……
而那時的我,尚且年幼懵懂,其實也不太懂得什是生離死別,隻母親哭得肝腸寸斷,撕心裂肺,我也才能隱隱的意識到那當是一件殘忍可怕至極的事。
她拖著一副孱弱的身體,由父親陪著親自去莊子上接回了姐姐的遺體。
那一天,我去看了躺在棺槨,穿著華麗新衣,戴著名貴首飾的長姐最後一眼。
其實,她像是睡熟了,很安靜,依舊還是很美的,隻是臉色過於蒼白詭異了些,看著不太對勁。
其實我與長姐真正呆在一起的時間不多,她身體不好,總是生病,被關在屋子將養的日子多,我那時又太小,身體也比較孱弱,母親怕她過了病氣給我,也不敢叫我常常去尋她玩耍,隻在她偶爾身體好些的時候才叫我們一起玩。
姐姐話不多,總是愁眉不展,但她總會很柔和的對我笑。
當然,那是在很久很久以後,我長大了懂得這人世間的酸甜苦辣之後才明白,她那時候的笑也多是脆弱的力不從心的。
但我知道,她是我姐姐,在那整個侯府大院與我最是血脈相親之人,與我的庶兄庶姐,堂兄堂姐都不一樣的,從小母親就告訴我,隻有我們倆才是這世上最親最近唯一可以互相依托扶持的親姐弟。
可是——
我四歲那年,尚未長成到能與她互相依托扶持的年歲,她就早早的躺進了棺槨,被埋在了黃土之下。
此後漫漫餘生,我再未見過她。
而長姐的死,卻也是這座屹立百年的長寧侯府根基動搖的開始。
那時候我還不太能看明白事,隻記得長姐被封棺下葬的那一日,忍著哀慟為她操辦後事的母親不期然的一口鮮血噴在了她的棺木上,那血色殷紅豔麗,與整個靈堂白皚皚一片的環境形成劇烈的衝突,看得人膽戰心驚。
在場所有人都嚇得不輕,想扶她下去休息,可她不肯,執意撐著病體親自出城送葬,將她身體血肉的一部分徹底割舍埋藏在了一片荒蕪之地。
然後回府,撤了靈堂,清理掉所有喪禮的痕跡,整個府邸的人立刻恢複了原樣,按部就班的過日子。
懵懂的我,卻總覺得這府是有什徹底的改變了的。
然後,沒過幾天,母親突然在府大鬧了一場。
據說她是衝到了祖父的院子,瘋魔了一般指著自己公爹的鼻子破口大罵,可是因為祖父院子的人和當時母親身邊的人隨後就全部被滅口打殺了,那天她究竟罵了什又或者是出了什事大家都不知道。隻是很久以後府還有下人心有餘悸的背地說閑話,說那一天的母親狀若瘋婦,不僅衝上去撕扯打罵了身為長輩的祖父,還要拉他去見官……
下人都猜,這府是出了什見不得人的天大的事。
可是——
那一天,母親到底也是沒能拉著祖父真的見官去的,她被父親帶人強行給拖回了後院。
之後她便是大病一場,病好之後,整個人也像是被人抽幹了精氣神兒,整日抱著我垂淚。
後來,她便妥協了,不吵不鬧,帶著我繼續按部就班的過日子。
就在我慢慢適應,覺得這樣也還行的時候……
那大概是在長姐沒了的差不多半年以後,盛夏的六月天,某一日大雨傾盆,府突然又亂了起來。
我不曉得出了什事,那時我正在廂房午睡,迷迷糊糊的被雲姑姑抱出來,冒著大雨打著傘被帶出了棲霞園,她似乎也不敢走遠,就抱著我站在園子外麵的回廊上。
雨特別大,鋪天蓋地的一片雨幕,幾乎將整個天地都連成了一片。
那一日,祖父,父親,母親和鮮少回家的三叔,他們一起關在母親的院子爆發了劇烈的衝突。
之後,我看見三叔從棲霞園出來,淋著雨,頭也不回的出了家門。
自那以後,他再也沒有回來過,府的下人卻背地議論,覺得匪夷所思,畢竟他初入官場,風頭正盛,有著大好前程,可是卻在那日之後突然辭官歸隱,不知所蹤。
而在那之後,母親又是大病一場倒下了。
向來不怎管事的父親,更是一夜之間仿佛蒼老了許多。
沒過幾日,府的天也就徹底變了。
下人說,父親主動請辭,放棄了侯府爵位的繼承權,親自上書朝廷,將長寧侯府的世子之位讓了二叔。
然後從那天開始,所有人都用憐憫的眼神看我們一家三口。
祖母更是氣得鬧了好幾場,揪著父親又打又罵,餘姨娘更是哭鬧不休,庶兄庶姐他們全都愁眉不展,也是又哭又鬧。
有人罵父親糊塗,有人詛咒祖父偏心。
但是父親任由他們吵鬧咒罵。
那些天,母親病著,他就帶著我,他對我說沒關係,我們一家都得好好的。
那時候的我,也不懂他所謂的好好的是什意思,隻是……
到底事與願違,我們一家終究是沒能好好的。
沒過幾天的某一個深夜,纏綿病榻多日的母親就被發現吊死在了她那屋子的房梁上。
有人說,她是因為太過思念長姐,受不住,便隨長姐去了,也有人說……她約莫是羞憤自盡的。
然則……
這些,我依舊是聽不太懂的。
我隻是看到父親一夜之間突然斑白了鬢角,那一天,他也便是像當初的母親那般瘋了似的找到祖父那,聲嘶力竭的吵鬧質問,甚至大打出手。
那時候金媽媽和雲姑姑他們都在忙著為母親操辦身後事,沒人顧得上管我,我站在門口,看著他們打架爭吵。
我聽見了一些話,但那時候的我並不明白那都是什意思。
也終究——
父親也沒能將祖父怎樣。
他頹廢的如行屍走肉一般操辦著母親的身後事,將母親下葬,將她的棺槨埋到了長姐旁邊之後……
他帶著我和金媽媽離開了這座長寧侯府,離開了家,離開了京城。
我們居無定所的四處漂泊,父親日日酗酒買醉,醉了就哭,哭得像是個無助又懦弱的孩子,但他卻從來什也不說,沒人知道也究竟都是在哭什。
然而,他也沒哭多久,隻過了三年,在母親祭日的那個夜,他醉酒後失足跌落河道之中溺亡了。
那一年,我七歲。
已經開始懂得一些事情了,但那時候我們離京太遠,我與金媽媽無力將他的棺槨送回京城祖墳埋葬,便草草做了場法事,將他埋在了離京千之外的荒山上。
後來再長大一些,當我有能力將他送回京時,我卻也不想了,因為我隱約的知道,他其實是不想也不敢回京的,尤其……
是沒有臉麵葬在我母親的身邊。
而那時候的金媽媽,也日漸老邁了,我與她相依為命,節衣縮食的用著我們當年帶出來的盤纏,她在小院種了些菜,又替人做做針線貼補家用,我在小村鎮的學堂讀讀書,閑暇了,她便給我大抵講一講我母親的舊事,每逢說起,都止不住的歎息,要濕了眼眶。
而那時的我,知道的卻比她還多。
比如——
祖父設局冤枉我母親與三叔有染,逼著三叔辭官遠走,又拿我母親的性命做要挾,讓父親主動上書朝廷讓出了侯府的爵位,但他最終卻未曾守諾,他看不慣我母親,也容不下我母親,就叫人趁夜潛入她屋子將她吊死了。
順手……
也搶奪了她所有的財產與嫁妝。
這些,都是那日父親與他爭執時,我站在他書房門口聽見的。
父親被他逼到崩潰,也走投無路,可他也到底太懦弱太無能了,無力扭轉局麵就帶著我離京躲避,得過且過的熬完了他那半生。
而我……
約莫也與他一樣的無能和懦弱吧,心也不是不恨,卻隻得安居一隅,苟延殘喘的就混個活命罷了。
再後來,我十二歲那年,金媽媽因為一場大病也去了。
那個時候,正值天下大亂,大覲的朝中寧王與瑞王兩兄弟爭奪皇位,鬥得烏眼雞一般,老皇帝則是重病在床,無能為力。
四麵邊境不穩,強敵環伺,整個天下一片動蕩,人心惶惶。
就是那時候,我一個人無處可去,又輾轉回了京城。
闊別八年之久,我走時,對這個世界都還沒有什太清晰的印象,再回來也稱不上什物是人非,就隻覺得陌生。
但是那一路的跋涉,在進京之前我於山路上病倒了。
天色垂暮,四野的狼叫聲格外刺耳。
我打著寒顫,蜷縮身體倒在路邊的草叢,就在我以為我會無聲死去時有個進山采藥下來的姑娘順路將我救起,並且帶回了她家藥堂。
她叫喬樾。
大我三歲。
我遇見她的那天,適逢她及笄的日子,而市井普通人家的姑娘,及笄也沒什講究,她隻笑稱撿回了我便也算是一場天定的緣分了。
我那場病,一直隱約不去,就暫住在了她家藥堂。
她家藥堂是家老字號,叫同濟醫館。
她說是她祖父留下的,她母親嫁人之後,夫家想要掠奪,她母親與之決裂和離,帶著她回來立了個女戶,母女倆相依為命,就守著這一間小小的藥堂,給鄰看病,布醫施藥,日子也算過得安閑自在。
隻——
那時候她的母親胡姑姑已經病了多時,形容枯槁,沒有多少時日可熬了,就她一個人外外的操持。
她小小年紀,因為是自幼就開始學的本事,醫術還不錯。
她說,她要守著這個醫館一輩子,也算安穩順遂了。
我那時既不想回侯府,也不能回侯府,便就謊稱自己是個家人亡故無家可歸之人,厚著臉皮在她那藥堂住下了,給她打打下手。
喬樾是個十分爽朗好脾氣的姑娘,適逢戰亂,到處人心不穩,她們母女不僅收留了我,她還教我看醫書,說是學門手藝,以後總有個安身立命的本錢。
我在她家藥堂住了整整兩年。
後來胡姑姑油盡燈枯,病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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