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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約夏沉默著,他有些困惑得皺起了眉，緩緩抬頭時,那雙眼的脆弱任誰看了都會於心不忍。

    “莫德恩。”他開口：“你說媽媽……遠行了嗎……”他伸手揪著莫德恩的袖口,金發被海風撕扯得胡亂飛舞，金芒一路飛襲到莫德恩的胸口，柔軟得拍打著他的脖頸。

    莫德恩張了張嘴,口中的話就堵在了舌頭尖兒上，怎也發不出聲來,他緊緊盯著約夏那雙眼睛,一路探到底,視線猶如利刃一般劃過層層脆弱,望到了那些金綠色深處的空洞。

    “約夏……”莫德恩伸手撫著約夏的臉頰。

    “就算是騙我也好。”約夏突然開口打斷了莫德恩即將說出口的話,他伸手握握住了莫德恩的胳膊,期待的看著他，滿是渴求。

    莫德恩眼中閃過一絲痛苦，他微微閉了閉眼睛。

    風裹著呼嘯般的吼聲從海麵上掠過，在經過莫德恩的火把時，吹走了不少了火焰，星星點點的火焰跟隨者風，它們跳躍在莫德恩的發間，幾乎要將那些濃密的頭發燒起來。

    “我不能騙你。”莫德恩說道：“約夏，你知道的，並不是遠行，哈斯夫人已經……”

    約夏狠狠抽泣一聲，他猛得低垂了頭，身子都軟了下來，險險靠在莫德恩身上。

    “為什會這樣，上次離開時，她明明就活的好好的，為什……”約夏不斷喃喃著，聲音滿是奔潰。

    莫德恩聽不見聲音，而約夏靠在他的身前，讓他也無法聽到約夏的聲音，他伸手，將約夏的下巴抬了起來，接著他直視著那雙滿是痛苦與淚水的眼睛：“哈斯離開的時候很安詳，沒有任何痛苦。”

    約夏搖著頭，莫德恩的話沒有使他好受上半分：“她死了。”約夏說道：“我唯一的親人死了。”他朝莫德恩吼著：“你為什不告訴我！那天你海葬了我的母親，你為什不告訴我！”

    “難道要滿身是傷的你再承受喪母之痛嗎！”莫德恩大聲的向約夏吼道：“你執意離開了她！你該怎接受她死在了你離開之時！”

    約夏突然安靜了下來，他全身的力氣突然像是被什人抽空了一下，軟軟得跌了下去，癱坐在沙灘上，冰涼的海水竄到了他的小腿上，幾乎要將他拖到海。

    “她在怪我……”約夏慌張而不安：“她是在怪我，怪我總是丟下她，怪我與她相處得少，所以她一心想要趕我走，那些什戰爭都是騙人的，她隻是想趕我走而已……”

    約夏一直喃喃著，那樣快的語速讓莫德恩無法辨認約夏在說什，他蹲下了身子，強迫約夏看著他：“這和你沒關係，哈斯夫人也沒有騙你，這的確是有戰爭，隻是我們麵對的敵人是瘟疫。”

    “瘟疫……”

    “一場瘟疫，幾乎無人幸免，哈斯夫人那時已經染病，她不想讓你看著她死，所以她執意讓你走。”

    “我走的時候她已經染病了？”約夏喃喃著，眼中痛苦加深：“我居然都沒有發現，愚蠢的我……”

    “不要再責備自己了。”莫德恩說道：“哈斯夫人告訴我，她知道你會將所有的錯都歸咎到自己身上，她讓我告訴你，眼淚並不代表軟弱，但是如果你一直哭下去，那你就不是當初的那個堅強的男孩兒。她的男孩兒，美好得像是上帝給予的最美的禮物，總是像是堅韌的水流一般溫和堅強，因為有你的存在，她平淡的生命才有了那一絲快樂。”

    莫德恩生怕約夏聽不進去，一直緊緊盯著約夏的眼睛，他看見那雙眼的淚水逐漸蔓延已經溢出眼眶，晶瑩的淚珠裹得滿滿得都是痛苦，一顆一顆落下臉頰。

    “她不想看到你為她痛苦。”莫德恩輕輕擦掉約夏的眼淚。

    “她再也看不到了，她也無法阻止我痛苦。”約夏閉了閉眼睛，一連串的眼淚奪眶而出。他從來沒有那哭過，像是將這輩子的眼淚都聚集在了一起。睫毛沉甸甸的，眼睛又酸又漲，喉頭疼得如同有火在麵燃燒，就像活生生吞了一塊燃燒的生鐵。他緊緊揪著莫德恩的袖子，幾乎要將莫德恩手的火把拽下來，淚水被那火光與約夏眼的金綠染成了一種異樣的色彩，就好像他的眼睛正化成液體，裹著血液流出來。

    “海神會將她的靈魂帶回來。”莫德恩擦著約夏怎也擦不盡的眼淚：“她的身體會葬於海下，但是她的靈魂會隨著潮起潮落回到故土，她會一直陪伴著你。”

    “不，她不會了。”約夏露出了一個笑容，衰落而僵硬。

    “她會的。”莫德恩盯著約夏的眼睛一字一頓的說著：“也許你們的世界並不信神，但是這不同，這有神靈的存在。”莫德恩灰藍的眼滿是令人信服的堅定，那是一種比海更深些，比天更淡些，猶如魔法一般神秘的藍色，灰霧層層疊疊覆蓋著，輕煙一般令人永遠也無法看清。

    約夏被那雙眼睛迷惑了，他停止了哭泣，伸手碰了碰莫德恩的眼角：“如果是真的，神會將我的母親帶回來嗎。”

    “就算神將她帶了回來，她也不會永遠停留在你身旁。”莫德恩說道：“除非你做到了她想要的。”

    約夏愣愣的回問：“她想要什。”

    莫德恩將約夏胡亂飛舞的金發理順，吻了吻那蒼白的唇角：“她希望你快樂。”

    約夏空洞的眼睛閃過絲異樣的神色，接著他狠狠推開了莫德恩：“騙子！”他大聲喊著：“騙子！”

    莫德恩身形高大，約夏的力氣根本推不開他，慌亂間，他推到了莫德恩的手，火把從莫德恩手中跌落，砸到了約夏的手上。約夏低低的哼了一聲，手中的動作變得遲緩。莫德恩忙將約夏緊緊抱在了懷。

    他甚至都顧不得掉落在沙灘上即將熄滅的火把，借著月光查看著約夏的手臂，還好沒有燒傷，隻是有些發紅。約夏隻是掙紮著，他用盡全力想要離開莫德恩的懷抱，發出了低低的哀鳴聲。

    “她已經離開了！回不來了！你什時候才肯接受事實！”莫德恩在約夏耳邊吼著，他再也無法忍受約夏的自我傷害。

    約夏的掙紮漸漸慢了下來，也許是沒了力氣，也許是真的接受了哈斯夫人的離去，他失去了他的聲音，無聲的哭泣著，眼淚被海風裹著吹落在莫德恩胸前。

    “對不起……”約夏輕聲道歉。

    “你沒有任何錯，約夏……”

    “讓我，一個人待會兒好嗎。”約夏懇求道。

    莫德恩一動不動，他像是在安慰一個孩子一樣抱著約夏，讓他靠在他的胸口，讓他的眼淚流在他的身上，讓他依靠。

    約夏見莫德恩不肯離開，也沒有再次請求。他的視線黏在了無邊無際的海麵上，看著那些藍成黑色的波紋一層蓋過一層，他想象著母親被海水卷入海水中，他想象著魚類吞食他母親的身體，他想象著母親的靈魂孤零零的矗立在海麵上，永遠也找不到回家的路。

    莫德恩發覺約夏的身體止不住的顫抖，他用披風裹住了兩人的身體，並且用力抱緊了懷中的身體，卻不想這樣非但不能止住懷中人的顫抖，反而將那些顫抖染到了自己身上。他打了一個寒顫，心底發涼。

    “她從來沒有提起過她的丈夫。”約夏說道：“小時候因為我的特殊，她從來沒有在一個地方定居過，總是不停的搬家，不停的換工作，我讓她辛苦了太多年。再後來她守著跟死了沒兩樣的我將近七年，那樣擔驚受怕的七年，無法想象她是怎承受的。”

    “她唯一的要求，隻是想有一個家，一個溫柔的兒媳婦，幾個可愛的外孫。可是我沒有實現她的願望，我愛上了個男人。”

    約夏閉上了眼睛，感受海風的寒冷，他對莫德恩說：“如果你說的海神是真的，那神應該帶走我，而不是我的母親。”

    “你已經做到了。”莫德恩說道：“隻要你幸福，那就已經做到了，更何況你有布萊茲。你知道哈斯夫人有多喜歡他。”

    “是嗎。”約夏平淡的回著，他的眼淚已經幹涸，眼眶幹澀，他的話語，他的神情，似乎都已經沒有了痛苦的影子，還是說那些痛苦已經隱藏到了深處。

    仿佛是要印證莫德恩的話一般，布萊茲跑回了約夏的身邊，他渾身都是沙子，似乎是鑽到了沙子滾了一圈，他的笑容綿軟而明媚，水藍藍的眼睛閃爍著耀眼的光芒，比那月色下的海麵更漂亮些，簡直就像兩顆星星。

    布萊茲還不知道莫德恩和約夏說了什，他隻是見火光不見了，就尋了來。他扭著胖乎乎的身子，一下子趴在了約夏的肚子上，抬起腦袋像是小狗兒甩水一樣猛都甩頭。藏在頭發的沙子猶如金子一般窸窸窣窣的掉出來，聚成了一小堆。布萊茲似乎認為這很好玩兒，咯咯笑著。他手腳並用的攀住了約夏的身子，緊緊抱著，然後他伸手指了指莫德恩的手，軟軟的說道：“火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