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雖已入春,但江南地區倒春寒氣勢凜凜,兩日前席卷了揚州。
昨天半夜,陰雨綿綿。今兒一大早不見陽光,整座揚州城煙波彌漫,青瓦白牆依稀可見,遠遠望去恍若虛無的蓬萊仙境。城東茶肆酒館頭,有道消息不脛而走,引得百姓議論紛紛:
“聽說了嗎?尤府在城門口張貼的擇婿榜文今早有人揭了。”
“誰那大膽子敢揭尤府的榜文,難不成真打算娶那位病怏怏的尤府表姑娘?這哪是成親,分明是上門衝喜啊。”
“哎,話不能這說,你們瞧見那榜文沒有,尤府此番招婿誠意十足。上頭可說了,若學問品行能通過尤府考核,當場就賞銀一百兩,日後成親聘金十萬,貼盒六十六箱。如此豐厚的條件,若非尤府挑剔我早做上門女婿了。”
馬上有人附和,“就是就是,尤府乃武將世家有錢有勢,更遑論那表姑娘生的跟下凡天仙似的,雖說身子差大概率活不長,但能跟仙女做一日夫妻已是人生幸事,哪還能奢求更多呢。”
此話惹得不少人頻頻點頭,揚州城民風開化,招婿頗為常見,隔三岔五城門口就能瞧見富商官家的擇婿榜文。雖說婚後贅婿在妻家地位確實低了些,但終究是一個願打一個願挨的事,這多年揚州百姓對此早見怪不怪。
近來尤府擇婿之所以在城中掀起軒然大波,實在是因為這次擇婿的表姑娘非尋常女子。
表姑娘名叫楚橙,是本朝正四品左僉督禦史的嫡千金,名副其實的出身高門,見過她的人雖不多,但據說其色傾城,足以讓人一見誤終生。然而此女雖風姿楚楚,又有世家貴女身份加持,在婚事上卻屢屢碰壁,年方十七還未有人上門提親。
原因無他,這位表姑娘是個命短的。
聽聞她出生時母親血崩而亡,從小就患有心疾,常年纏綿病榻,走路一步三喘做西子捧心之狀。又聽聞她於大凶絕煙火日出生,命中帶凶煞,克親克友,大夫預言活不過二十。
眼瞧著二十之期漸近,還有不知從哪傳出的小道消息說表姑娘如今已藥石無醫,這個節骨眼上尤府可不就是打著擇婿的名頭給表姑娘衝喜。
歡歡喜喜的成親,一不小心就能變成出殯。揚州人嫌晦氣,更不想娶個病怏怏的姑娘耽誤子嗣,是以尤府那張為表姑娘擇婿的榜文貼了兩個多月一直無人敢應,今早才被揭下,就如水入滾油,劈啪啦炸開了鍋。
茶肆眾人越說越來勁,終於有人道:“我記得尤府擇婿要求可不低,男子需二十二歲以下,品行端正學識廣博,至少有舉人身份且一生不得納妾。”
瞧瞧,這位表姑娘命雖短,對未來夫君的要求可不低。單就不得納妾這一條,就足以勸退大多數男子了。
“對啊,到底是誰如此勇氣可嘉,竟願上尤府衝喜。”
有人哈哈大笑,“此人大家都認識,正是百川書院大名鼎鼎的才子鹿淮山小郎君。”
“竟然是他!”
……
自然,這些街談巷議的聲音再怎熱鬧,也是越不過清貴世家高牆的。與外頭的沸反盈天不同,彼時揚州上騎督尉府又是另外一番光景。
院內寂靜如常,隻時不時聽見外頭雨滴落下的啪嗒聲。惠娘手捧兩隻熱乎乎的湯婆子掀簾進屋,她腳步放輕,動作熟練地將湯婆子放入表姑娘錦被。
屋內金翠交織,藥香彌漫。昨夜表姑娘心疾又犯疼了小半宿,惠娘想讓她多睡一會,起身再度輕手輕腳地欲退出去。隻是這回她才繞過多寶閣,就聽拔步床上傳來弱弱一聲:“惠娘。”
是楚橙醒了。
惠娘臉上堆著笑,掀開金燦燦帷幔坐到床邊,“表姑娘醒了,心口可還疼著?”她是楚橙的乳娘,自小對這孩子最是寵愛,輕輕哄著她:“若還是疼,婢再去找大夫來瞧瞧。”
聞言,楚橙輕輕搖頭,又重重歎了聲氣,拱著身子軟趴趴窩進惠娘懷,柔弱無骨的胳膊環上對方。
“惠娘,我昨晚做夢,夢見被騙的那十萬兩壓歲錢了。”軟糯糯的聲音,是江南獨有的腔調,小姑娘委屈巴巴的,“陸玠拿著我的壓歲錢,買新衣裳買漂亮姑娘,四處招搖好不快活。”
“惠娘,我的壓歲錢還能討回來嗎?”她揉著眼睛,身子縮成小小的一團,看上去猶惹人憐。
楚橙被騙十萬兩壓歲錢的事,還得從三年前說起。當年適逢揚州城暴/民/動/亂,勾結草寇強占官府,燒殺淫掠無惡不作,揚州百姓都被逼到了山中避難,朝廷派兵平定揚州,□□平定後,軍隊駐留一月,與百姓歡慶太平。
那時楚橙心疾已有加劇的態勢,外祖母尤薛氏有意找人給她衝喜,問楚橙喜歡什樣的。十四歲的小姑娘正是知慕少艾的年紀,她望向窗外,恰見一個緋衣男子遊街打馬而過。楚橙支著下巴,心道那樣的就不錯。
那男子名陸玠,是軍中一名小將。
再後來,楚橙又與他偶遇幾次還算相安無事。唯獨上巳節那天,她被府表哥表姐哄著喝了果酒,醉醺醺帶上十萬兩銀票出府找到陸玠,沒臉沒皮道:“陸小將軍,做我的衝喜夫郎吧。”
那天的很多事楚橙都記不清了,她約莫小心勾了勾對方衣袖,紅著臉不敢望他,說話也磕磕絆絆,“做我的衝喜夫郎……很好的。我……我有很多錢可以給你,你不用打仗,不會受傷,以後我……我養著你好不好呀?”
少女越說聲音越小,最後幾個字更是聽不清。她腦袋暈乎乎的,隻記得那晚月色很美,陸玠那張臉很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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