窈月住的小院離她爹很遠，但離夥房隻有一牆之隔，常常閉著眼睛聞著味道就摸過去偷吃了。夥房的花嬸也曉得她嘴饞，對她偷吃的行為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偶爾還給她塞點零嘴。窈月常常想，要不是有花嬸在，她怕是剛來京城的頭一個月就被餓死了。

    窈月一邊啃著肘子肉，一邊看著還在灶火前忙活的花嬸：“您在搗鼓什呢，一股子的藥材味道……”

    “小公子的鼻子可真靈，是將軍的藥。唉，將軍的腿疾好像又重了些，前些天來的那位郎中給將軍診了小半日才出來，開的藥方也比以往的多了好幾張紙。小公子，將軍身子不好，您也就莫要再惹大人生氣啊。”

    窈月大口嚼肉的動作一停，默了片刻，又忽然開口，“藥是哪家抓的？”

    “和以前一樣，世寧堂的。”

    “我看看。”說著，窈月就扔下手啃了一半的肘子，從花嬸手拿過藥包，湊在眼前細細地看著。

    花嬸先是一驚，後是一喜，“阿彌陀佛，小公子竟然懂醫術了！國子監果然是個供人出息的地方，國公爺天上有靈，也定是會笑的……”

    窈月看著花嬸開心地都要落下淚來，有些不忍心戳破，她哪懂什醫術，隻是在瞅包藥材的紙而已。

    “花嬸，”窈月將沒瞧出什異樣的藥包重新塞回五嬸手，衝著喜極而泣的花嬸很是心虛地笑了兩聲，“那個郎中開的藥方還在嗎？”

    “在在在！”花嬸抹了抹眼角，從腰間的一個布囊摸出幾張紙，滿臉期待地問道：“小公子這是，這是要學著給將軍開方子嗎？”

    窈月隻是笑著裝傻不做聲，接過那寫著藥方的紙，草草地掃了幾眼並沒發現什，卻在把每一頁的最後一個字連起來看時，麵色瞬間一冷，“這藥方，我爹看過沒有？”

    “看過的，每回的藥方將軍都要親自過目……小公子，你去哪啊？湯，湯還沒喝呢……”

    窈月幾乎是踢門闖進去的，直接把那幾張藥方扔在張遜的麵前，氣喘籲籲卻怒不可遏：“給你瞧病的郎中是不是陸琰派來的人？！岐地有變勿動？有變什？是不是娘親……你別跟我裝聾子啞巴，告訴我！”

    張遜正低頭仔細地擦拭著一柄彎刀，看也不看她一眼，對她的質問亦是置若罔聞，“出去。”

    窈月怒極，上前奪過他手下的刀，將鋒刃處抵著他的咽喉：“你說不說！”

    張遜這才終於抬起了頭，目光卻像是在冰水浸過一樣，仿佛要在窈月的臉上紮出兩個血窟窿。

    窈月與張遜對視許久，突然冷笑起來：“對啊，我差點忘了，你是不怕死的。一個死人，怎可能會怕死呢。你最怕的，是祠堂的那些牌位被扣上‘亂臣賊子’，最怕自家的祖宗被開棺鞭屍，最怕‘滿門忠烈’成了‘滿門逆賊’……”

    “住嘴！”

    一個茶碗徑直朝窈月的麵門砸來，她揮刀一劈，在半空中擊碎，可麵盛著的茶水卻濺濕了她的半張臉。窈月抬手擦了擦臉，心忍不住自嘲，還好因為天冷茶都涼透了，不然，因為眼前這人燙傷了自個，真不值得。

    張遜的臉色越發蒼白，胸口急劇地起伏著，似乎是為了與窈月保持平視，他費力地撐著輪椅勉強地半站起來，字詞像是從牙縫擠出來的，帶著深深的恨意：“她無事。”

    窈月心瞬時一鬆，萬幸萬幸。

    “你與陸琰的來往我不想知道，但任何有關娘親的事，都必須告訴我。這原本就是我們說好的。”窈月直視著張遜說完，又掂了掂手的刀，不屑地隨手一擲，將刀重重地摔在地上，“這刀太鈍了，扔了吧。”

    張遜怒聲罵道：“小畜生！”

    本來準備轉身出去的窈月聽到這聲罵，又笑嘻嘻地回頭：“爹，您可千萬別這樣自降身份，我是小畜生，您不就是老畜生了嗎？那咱家也別姓‘張’了，改姓‘畜生’好了。”

    看著張遜氣得泛白顫抖的嘴唇，窈月忍下心更惡毒的話，閉了閉眼呼了口氣：“當年你做那件事的時候，就該想到今天。你恨我，恨我娘，恨陸琰，恨岐人，但其實你最該恨的，是你自己。”

    說完，窈月不再去看張遜，也不想再與他共處一室，扭頭就走了出去：“我去喊人來打掃，您好好歇著。”即便是身後傳來一陣輪椅翻倒的聲響，她也沒再回頭。

    她爹的這輩子，注定要活在憎惡他人和自我憎惡，這就是報應。她從來都不想變成她爹這樣，但是擺在她麵前的，並沒有第二種的選擇。m.

    窈月仰頭看了看從天邊壓下來的黑雲，大雨將至。

    也許她的報應，也不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