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家世代英豪輩出,那金燦燦“國公”門楣,便是衛家無數男兒用血肉換回來的。
到這一代衛家共有三子一女,長子衛灼榮多年前在戰場光榮犧牲;次子衛灼清雖承襲國公爵位卻因舊傷不愈,截掉一條腿,終身離不開他那把寸方輪椅,外人都嘲笑其為“殘廢公爺”;三子衛灼華是幾個兒子中最有出息的,年紀輕輕,戰功赫赫,惠成帝特別恩旨,封其關內侯;至於唯一的女兒嘛,就是曾經榮寵一時的衛貴妃。
衛灼華雖封為關內侯,有自己的府邸,但他還是在衛家舊宅居住,與老母、兄長同居。
外甥回來了,衛灼華特地去城東酒肆打了壺好酒,要與外甥一醉方休。
他抱著酒壺走在抄手遊廊,前方不遠處一道瑩白玉立的背影亮眼奪目,他正要上去打招呼,便聽見丫鬟說。
“太子差人傳話,說公務繁忙,今日便不來了,二皇子也推說有事,三皇子巡防抽不開身,十皇子和十三皇子又都是神龍見首不見尾的人物,辦這場宴席竟都便宜灶王爺了。”
“莫說幾位皇子,便是他自己不也見不到人嗎?”
“虧得我們天不亮就起來準備,我都買好麵具,等著夜遊會呢,全耽誤了。”
“我說你們少說些吧,叫主子聽見不好。”
“聽見更好,我正想找侯爺評評理呢。”
“就是就是,說好七夕放我們假的,都被個妖怪耽誤了……”
衛灼華暗道不妙,正要出聲阻攔,那道白影一閃竟已不見蹤影,他急忙追過去。
“陛下都不認他,還指望著兄弟們相認嗎……啊——”
說話的丫鬟猛地撞上個人,待抬起頭見到的竟是位挺拔俊秀的公子。
那丫鬟跌坐在地上,銀盤中的果子灑落一地,她身後那幾名丫鬟見狀俱都呆立在原地。
她們深居衛府,日常伺候的不是衛老夫人就是三不五時犯瘋病的衛貴妃,國公爺身患殘疾不喜歡人親近,平日都不大出門,府中唯一健康的男人也隻有衛灼華,衛侯爺,不過侯爺忙於軍務也不常在府中,此刻乍然冒出個陌生男人,幾名丫鬟都有些詫異。
這人是誰?
丫鬟正納悶呢,男子忽地彎下腰,朝她伸出手。
男子五指修長骨節分明,順著他堅實的臂膀,得見一張周正英俊的容顏,雖然一半側臉被麵具遮擋依舊不影響那幾乎是噴薄而出的少年氣息。
哪有少女不懷春。
丫鬟都看呆了。
他衝丫鬟微微一笑,便如那朗月清風,“沒撞壞吧。”
丫鬟紅了臉,低下頭。
他拉著丫鬟的手,扶她站起來。
那丫鬟起身後,規規矩矩朝他施了禮,提溜著眼珠問:“不知公子尊姓大名,為何出現在我府後院?”
男子忽然皺起眉頭,扮出傷心之態,“你不認識我?”
丫鬟搖頭。
男子見狀也搖著頭,喃喃道:“怎會,姐姐定是把我忘了。”
那丫鬟滿頭霧水。
她自己見過何人,自己還能不清楚嗎?
不過俊氣公子的一聲姐姐,還是將她取悅到了,氣氛緩和,丫鬟也放鬆下來,不由笑道:“公子帶著麵具,認不出來,不妨摘下麵具,讓我們好好認認。”
她說這話原是有私心的,身後幾位小姐妹也都抱著同樣的私心,打算逗一逗這位模樣英俊的公子。
便見那公子笑著一口應下,一邊解開麵具,一邊說:“姐姐們可要看清楚了,莫要眨眼。”
丫鬟凝神屏息,都想一睹麵具下是怎樣一張驚為天人的神仙姿容。
但見那銀質麵具緩緩揭開,男人完整的麵容顯現在視線。
麵如冠玉的容顏,刀刻斧鑿的輪廓,一雙宛如天工的鳳眸,一隻瞳仁是黑色,另一隻是……藍色。
丫鬟愣住,短促地倒抽口冷氣。
男子卻悠然笑了起來,那張溫潤的臉上,笑容陰鷙。
“看到了嗎?”
丫鬟梗著脖子,僵硬點頭,此刻早已嚇得魂不附體。
他將那可怕的笑容加深,“聽說過嗎?跟妖怪對視是會減陽壽的,看得越久死得越快……”
“啷”
不知誰手中的銀盤落地,發愣的丫鬟們回神,拎起裙擺俱都哭著喊著落荒而逃了。
男子撥弄著手中半塊銀質麵具,看著丫鬟們狼狽的背影,咧了下嘴角。
“無極!”
衛灼華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衛無極轉身,小舅舅衛灼華就站在他身後不遠處,瞧他的表情應該是將方才一幕都看見了。衛無極也不解釋,冷著張臉,麵無表情將麵具戴上。
“舅舅。”他朝衛灼華拱手行禮。
衛灼華十三歲起隨軍打仗,他狂過、囂張過、桀驁過,也被現實狠狠摔打過,如今已過而立之年的衛灼華,性子比年輕時更加沉穩。
他見衛無極惡作劇的手段懲罰丫鬟,心情很複雜。
丫鬟們背後議論主子有罪當罰,但這個懲罰要叫人心悅誠服,全由著性子衝動行事容易讓人心生怨懟,多少的跟頭都是從身邊離心離德開始的。
“大道理舅舅不必講了,我也不想聽。”看著衛灼華幾番沉氣,衛無極就清楚他要說什了。左不過又是些做人做事的道理。
聽得耳朵都爛了。
有外甥如此,衛灼華也很無奈。
他對衛無極影響最深的那幾年,都是在他最雄姿英發尚未摔過跟頭的時候。
如今嚐過南牆滋味的衛灼華早沒了當年的心性,可衛無極的記憶卻都是那個在戰場上英勇無畏的舅舅。
長長歎了口氣,衛灼華舉起酒壇,“跟舅舅喝一杯吧。”
經曆過丫鬟的小插曲,衛無極心有些不高興,但這種不高興這些年他都習慣了,也就不放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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