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想聊。

    但他永遠都不會無視兒子的訴求。他從不會給自己找借口,說‘我很忙，下次吧’。隻要時機準許，他總是願意和他人聊聊的。

    我不確定布魯斯有沒有深吸一口氣。他很快就轉過了身,認真而嚴肅的注視著我。但我卻沒繼續發言,隻是安靜的等了一會兒。

    多不可思議啊,各位。

    我相當了解傑森,他大約是目前活著的人中，我了解的最深的一個人啦！我看過他的全部記憶，清楚他的行事邏輯,了解他的言行舉止。各種意義上講,我應當能‘變’的非常像他才對。

    像到哪怕是阿爾弗雷德,都分不清是真是假。

    多神奇啊。

    但布魯斯·韋恩卻幾乎是在轉過身、看清我的第一秒，就察覺到了某種細微的、奇妙的不對。這可真是恐怖。我的意思是，不管是對他來說,還是對我來說,這都非常可怕。

    ——這感覺就像你是你突然自父母眼中發現了一抹屬於機械的精光。像是某件你司空見慣、熟的不能再熟的東西產生了奇怪的畸形。

    我知道我讓不少人做過噩夢。但我不清楚布魯斯會不會也成為他們的一員。

    他看著我，很輕微的怔住了。警惕已刻在他的骨頭上,靈魂中。所以他並沒第一時間發作,而是保持著毛骨悚然的心情，平穩的、細致的注視著我。

    我們兩兩對視。我知道我必須說話。我知道我不能等到他朝我扔出什東西,絆倒我、打暈後再連連叫苦,說他太不應當。那不公平，他當然應該害怕。

    於是我說：

    “是我。”

    他看著我。久久的，安靜的凝視。

    然後他…他竟低笑了一聲。我很是震驚,搞不懂他是怎了。我很想伸出精神觸手,摸一摸他此刻的心。但我不敢。

    還好我沒那做。

    因為他接下來的舉動更加出人意料。布魯斯…布魯斯主動揭下了麵罩。天！……天！

    他的表情相當嚴肅,那雙鋼藍色的眼睛緊盯著我。像是老鷹盯著獵物。仿佛不許我再逃脫：

    “貝兒。”

    他平靜的念出我的名字,無形的壓力令我如鯁在喉。我混亂地點了點頭，突然想要抱緊自己。我-我沒想到他竟是這種態度。

    這讓我很尷尬。

    我們從沒如此‘坦誠相見’。我來哥譚也有一段時間了，也做了不少傻事，讓他頭疼了。但實話實說，我也清楚自己在他眼中是怎樣一種形象。我是個上不了台麵的罪犯，總不忍心做太過火的事。

    我癡迷他們一家，癡迷的哥譚遠近皆知。阿卡姆的同好們但凡有點兒惡毒的主意，是從不肯帶上我一起玩的。因為他們清楚，我一定會拖他們的後腿，保證蝙蝠的安全。

    我甚至救了羅賓。

    ——我…我甚至是親自將那孩子送到了韋恩莊園。

    是的，他也清楚我知道他是誰。就像我也覺得他也知道我是誰那樣！我…我們一直都很有默契，仿佛一對在夜色□□舞的假麵男女。我們的距離可以貼得很近，但又都下意識的遠離對方麵具後的生活。

    我覺得這非常浪漫。並認為這也是同好們如此癡迷這個遊戲的原因。

    ……過界的人都該死。

    我曾——曾當真——這樣想過。

    但是。

    但是但是但是。

    我感到一陣心酸。

    我們終於坦誠相見。我，一個擅於變形、窺視人心的怪物；他，哥譚騎士，布魯斯·韋恩，蝙蝠俠。

    我看著他，感到一陣奇怪的悲傷。

    但我清楚我身上還負擔著使命。我知道我是為誰而來。而那個孩子，他值得我為他付出這一切。他值得我為了他——向我最喜歡的舞伴宣戰。

    我沒等他發問，就主動開口：“他知道了。”

    我小聲說著，眼見他微微一愣，隨即更深的皺緊了眉。有驚惶從他眼中一閃而過。我清楚他絕不會在我麵前展露脆弱，於是隻得繼續我的演說：

    “他聽見了——你該更小心才是。”我悲傷的說著。“你的話語傷到了他。蝙蝠，你不知道他有多努力嗎？他一直都在改變，一直努力壓抑自己的天性，向你希望的方向掙紮前行。”

    他看著我。

    “貝兒，你變回來。”

    我怔了下，沒想到他第一句竟說了這個。

    ……真的沒想到嗎？

    我心底的某個聲音發出了不屑的竊笑。我真不知道用傑森的臉這樣望著他；用傑森的聲音這樣對他說話，是一種極大的刺激，是一種折磨嗎

    親愛的們，我太清楚了。

    我遠比你們想的更加差勁。我遠比你們以為的更擅長折磨。

    我朝他搖了搖頭。用更認真的眼神望著他，希望他給我一個解釋，給我一個正麵回答。

    我知道這有多難。他就…就真的很像那種與綁匪交涉的警察，既不能直接來硬的，也拒絕回應我提出的種種要求。他把不安封印進了自己的肚子，沒問傑森在哪兒，也不回應我說的話。

    這讓我有點兒泄氣。

    ——如果他問，

    我準備告訴他我把傑森吃掉了。

    “……你明明可以做的更好的。”我就像傑森本人一樣低聲抱怨。“你總會有更多、更好的辦法去解決此事。”

    他抿了抿嘴，像是想對我發火。但他沒有。他看著我，那眼神非常奇妙。像是在努力直視不可名狀之物的調查者。

    如果他是，那他的san值（理智值）一定已跌入穀底。

    布魯斯說：

    “你也說過了。貝兒。”

    “他在‘壓抑本性’，往我想的方向發展。如果離開我的身邊…”他或許也有別的出路，也能變得‘更好’。

    “但他不想離開你！”我痛叫著。“你是他的父親，他是你的孩子！你不能趕他走，你不該——”

    他看著我，有一瞬我覺得他被我刺痛了。但接著我就感覺到了同情，是的，同情。那不是對傑森的，而是對我的——

    對我的。

    這讓我變得慌張。

    我口不擇言：

    “你明明能處理的更好。”你可是蝙蝠俠啊！

    我反複強調。

    “就算你當真覺得沒有別的辦法，你也、也可以欺騙他——”我焦急地說著。“你總能安撫好他的，你起碼也不該讓他這傷心！我-”

    他的表情微妙的改變了，變得同情而悲傷。布魯斯的藍眼睛閃了閃，他看著我，那表情越發像是在注視一個孩子。他說：

    “就像你做的那樣？”他柔聲問著，語氣不含嘲諷。“貝兒……”

    但我沒讓他說完。

    “就像我做的那樣。”我放棄了。我閉了閉眼，幾乎已自暴自棄。“我還是不明白，布魯斯，你完全沒必要擔心啊——我知道你在害怕什，我能感覺得到！”

    “你愛他、珍視他，你害怕那件事會再次發生……我理解，我真的理解！”

    “但你完全沒必要害怕！我可以幫你保護他，我可以幫你除-搞定那些伸手過界，想要傷害那孩子的人——你需要他，不亞於他需要你！隻要我這做，你們就能一直在一起！”

    我哀求著，我控訴著。他看著我，好像看著一個擺弄娃娃的女孩兒。我被他的目光刺到了，慌張起來。覺得自己可真是不堪。而他卻並沒生氣，隻是上前一步——這嚇了我一跳——然後輕輕搖頭：

    “你想幫我幹些髒活。”他說。“就像你‘幫’哈維做的那些那樣？”

    我瑟縮了。

    他的語氣並無指責，卻仿佛拿鞭子打了我一樣。這仿佛是在問我，你真覺得我和‘雙麵人’一樣需要你做那些事情？貝兒，我可是蝙蝠俠。

    對啊，他是蝙蝠俠。

    我又生氣了。

    ——他可是蝙蝠俠啊，為什、為什會有他做不到的事？

    我感到難過，胸腔中有什撕心裂肺的疼了起來。我估計我臉上的表情一定非常難看，可能還有點兒絕望。因為他又要求了一次，這次的語氣帶了點兒強硬：

    “貝兒，你變回來。”

    我沒有理他。而是控訴了起來。我說：“我不明白，我搞不懂，你愛他、也想他和你在一起——你不放心他，擔心他離開你會變得更加粗暴……那到底是為什，到底是什讓你這害怕？！”

    “怕到你必須傷害你的孩子？他很難過，他很絕望，大人不該是這樣的，父親不該是這樣的——你不該讓他失望，我知道你也不想，你明明也不想……”

    “這是不對的——這是不對的！”

    有什東西在我胸腔中瘋狂的翻湧著，我哭了起來，眼淚大滴大滴的落下。我絕望地看著他，眼中閃過一抹凶光。

    我不確定布魯斯是察覺了什，還是被我-傑森的這副模樣給刺激到了。他看著我，放輕了呼吸，仿佛自己已變成了一尊雕像。我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他看上去也很糟糕。也…也很痛苦。

    我知道傑森是絕不會像我這樣哭鬧的。我知道傑森寧可和他爸爸打上幾架，被踢斷幾根骨頭，也絕不會如此狼狽的示弱求饒。我知道，我知道。

    我就是故意的。

    ——我-

    不等我繼續我的惡行，他就向後退了一步。布魯斯看著我，那眼神好像想把我現在的模樣印在心底。我似乎能猜出他是怎想的。他大約——大約也是想看清楚、記明白…自己把傑森傷到了何種地步。

    當然了。他並不是有這方麵的性趣。

    因為他竟然——真的回答了我的問題。

    布魯斯的嗓音非常沙啞。

    ……他告訴我，在傑森被送進icu的那段時間，他不止求助了自己認識的精英醫生。他害怕孩子出現任何閃失，所以還聯係了他魔法側的那個朋友。

    我知道他說的是誰。格瓦尼·紮塔拉，正義聯盟的成員之一。

    他對此事也相當上心。但占卜後卻得出了一個近乎離譜的結論……他說傑森·陶德的生命本已走到了盡頭。他應該死在那個倉庫，變成一具冰冷的屍體。但這並不是完結，孩子的生命之火將被一抹綠光複燃，而現在——現實世界的走向，卻將他的複生之路擦滅，引著他的靈魂去往了一個無人能知的方向。

    實話實說。我聽的雲霧，忍不住露出了一個茫然的表情。

    而布魯斯看著茫然的我。看著我一無所知的表情，認不住低歎了一聲。

    “……這意味著他的生命…是被你偷回來的，貝兒。”他的聲音非常輕柔。“我曾和你說過，我非常、非常的感謝你。”

    “……”我愣住了。“……盡管這…這明顯給你帶來了變數與麻煩？”

    他搖了搖頭。

    “隻要他還活著。”

    “……就沒有什東西能被算作麻煩。”

    我怔住了。忍不住向後瑟縮了一下。而他再次上前，這回是真的靠近了我。布魯斯伸出雙手，我忍不住要後縮。他當然沒有打我，而是以雙手按住了我的肩膀：

    “但你要知道，貝兒。這意味著隻要他還在哥譚，還在這個…為他帶來了死亡的地方。”

    “命運就有重演的可能。這個世界會試著吞噬他，讓一切重回所謂的‘正軌’。隻要他還在我的身邊，還是我的羅賓…”

    “……”

    他沒有說完。把那句‘我就還是可能會失去這個孩子’給咽回了肚子。他看著我，和我說：

    “我不想害死他。”

    我怔愣著。空洞與茫然吞噬了我。我似乎已經被說服了，似乎已沒什能替傑森申辯的了。各種意義上，布魯斯·韋恩似乎都沒做錯。但-但……

    這不公平。

    我絕望地望著他。

    “……你應該告訴他的。”

    我冷藍色的眼睛閃動著，如傑森一樣看著他的父親。而布魯斯看著這張毫無破綻的臉，在某個瞬間流露出了不忍。

    然後他的語氣變得更加堅硬：

    “我不覺得有必要讓他來承擔這個。”

    我哽住了。

    我猜我的表情——一定非常、非常可憐。

    因為他按著我肩膀的手變得更重也更緊了一些。他望著我，解釋一般隔空對他兒子說著：

    “我不希望他知道自己本可能麵臨怎樣的命運，我不覺得‘羅賓會被小醜’殺死一事能給他帶來任何益處。那絕不會產生好的影響。”

    “……而被世界謀殺一事，更不必讓他去背負。貝兒，就像你說的那樣，他是…是我的孩子。”

    他看著我。那認真、那珍視。根本就是透過我看他的愛子。

    “我會替他擺平這一切。我希望給他最好的未來。”

    “就算此時此刻他不理解也沒什關係……隻要他安全，隻要他活著——才有互相理解的可能。難道不是這樣嗎？”

    我-

    我看著他。

    他說服了我。他擊敗了我。我承認我覺得他沒說錯。

    然後？

    然後我想起傑森的苦悶，想起他那全是白費的努力。想起他掛著眼淚的蒼白麵頰。

    我崩潰了。

    ——我融化了。發出了不似人類的嘶吼。我撕扯開自己的胸腔，在布魯斯驚愕的目光下掉出一地的內髒。我呢喃著：我不懂、我不懂、我不想懂——

    我準備無理取鬧。我用融化了的肢體去撕扯著蝙蝠俠，而他迫不得已，不得不給我來上了幾下。

    我-

    但不等我得逞，不等我捕獵成功。一個聲音就從我身後傳來。那沉穩，那溫柔，那…那…那-

    “貝兒。”

    天啊。

    ——天啊。

    “不要哭了。”

    他說著，上前一步毫無芥蒂，毫不嫌棄的抱緊了我。他的手臂是那有力，他的懷抱是那熟悉。

    各位，我要被嚇死了。我可真是想要去死。

    是的沒錯。

    是我叔叔。還在這個…為他帶來了死亡的地方。”

    “命運就有重演的可能。這個世界會試著吞噬他，讓一切重回所謂的‘正軌’。隻要他還在我的身邊，還是我的羅賓…”

    “……”

    他沒有說完。把那句‘我就還是可能會失去這個孩子’給咽回了肚子。他看著我，和我說：

    “我不想害死他。”

    我怔愣著。空洞與茫然吞噬了我。我似乎已經被說服了，似乎已沒什能替傑森申辯的了。各種意義上，布魯斯·韋恩似乎都沒做錯。但-但……

    這不公平。

    我絕望地望著他。

    “……你應該告訴他的。”

    我冷藍色的眼睛閃動著，如傑森一樣看著他的父親。而布魯斯看著這張毫無破綻的臉，在某個瞬間流露出了不忍。

    然後他的語氣變得更加堅硬：

    “我不覺得有必要讓他來承擔這個。”

    我哽住了。

    我猜我的表情——一定非常、非常可憐。

    因為他按著我肩膀的手變得更重也更緊了一些。他望著我，解釋一般隔空對他兒子說著：

    “我不希望他知道自己本可能麵臨怎樣的命運，我不覺得‘羅賓會被小醜’殺死一事能給他帶來任何益處。那絕不會產生好的影響。”

    “……而被世界謀殺一事，更不必讓他去背負。貝兒，就像你說的那樣，他是…是我的孩子。”

    他看著我。那認真、那珍視。根本就是透過我看他的愛子。

    “我會替他擺平這一切。我希望給他最好的未來。”

    “就算此時此刻他不理解也沒什關係……隻要他安全，隻要他活著——才有互相理解的可能。難道不是這樣嗎？”

    我-

    我看著他。

    他說服了我。他擊敗了我。我承認我覺得他沒說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