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在平時,亓郴是斷然不會怕一隻蛐蛐的。
隻是她還不及反應的時候,那隻芽綠地金線鳥獸緙絲的衣袖的主人,就已經將“意圖不軌”的蟋蟀,攔下了。
亓郴仔細地聽著,發自麵前男人的平和、有力的喘息聲,她的心跳不知是不是因為驚惶,跳得有些快。
然後這股淡淡的檀木香氣就和那雙眼睛一起,終日縈繞在亓郴心,再也揮之不去……
亓郴窈窕身姿行過傅時湛的時候,眼溫柔地向他道了一聲謝。
然後就突然衝著追蛐蛐的小崽子一聲吼,“亓汶洺!你過來!”
看著這個還在笑嘻嘻的亓汶洺,亓郴不知道是自己年紀大了脾氣也長了,還是亓汶洺知道她不會罰他,膽子愈發大了。
聽見姑姑喊他,汶洺立刻跑了回來……
“在這站著,給我背一遍《名賢集》,背不出來不準吃飯!”亓郴叉著腰,才不管自己這個年紀,有沒有聽說過這三個字,一手點在汶洺的額間。
汶洺則求助似地看向姑丈,小臉無辜地很。他隻覺著這會叫的蛐蛐,有趣得緊,才想送給崇溪姐姐的……
傅時湛也不知道他能不能讀懂自己的眼神,目光堅定地搖了搖頭。他還沒傻到去觸亓郴的黴頭。
“姑姑……”
晨間玩鬧,以小崽子,哇的一聲哭出來而告終。
以上,隻是皇孫亓汶洺在湘淵王府的一個小小插曲。
總得來說,和同齡人相比,汶洺絕對是乖巧中的佼佼者。
傅時湛則是有如神助。
他會詢問亓郴,汶洺有無忌口,然後交代下去。
她原本口味刁鑽,心情差了就演變成這也不吃,那也不吃。不過後來都會變成汶洺不吃。
結果就是,傅時湛明明猜到了她這個小心思,往後廚跑的次數還是很勤。
一日,吃早飯的時候,亓郴看著傅時湛右手背上一條紅褐色的結痂,“那天傷的?”
傅時湛沒說是,也沒說不是,隻是拉了一下袖口,覆過手去,淡淡道,“公主不必掛懷。”
亓郴覺著這聲“公主”紮耳朵。
這幾天,她一次也沒召父皇送她的伶人,成日隻要兩本書和一壺茶就夠了。
書當中,有一本是《名賢集》,她第一次拿起這本書的時候,才知道當日汶洺那天為什哭得撕心裂肺了。
傅時湛給她拿過來的時候,亓郴看著其中用篆書寫著“名賢集”的那本,足足有另一本三倍厚,情緒一激動聲音略大些,“這也太——”
然後傅時湛說時遲,那時快,手捂住亓郴嘴巴的速度,比他扭頭還快幾分。
傅時湛鬆開手,搖了搖頭,看著她顫抖的嘴角,小聲道,“別說厚,汶洺可看著你呢。”
然後將用絹布包著的、薄些的,放到亓郴麵前,“這個是你的,求精書齋新出的畫本子。”
她雖喜歡惟妙惟肖的故事,但還懶得看字。
亓郴側身彎腰伏在楠木桌上,一手托腮,一手搭在膝蓋,滾著銀邊的袖口不知道去了哪,露出腕處白皙的肌膚。
一雙烏溜溜的眼睛,迎著傅時湛的目光展顏一笑,銀鈴般笑著看他,“傅時湛,你讀給我聽。”
那書被折騰了一個來回,又到了傅時湛手。
傅時湛的聲音雖然清冷,但是好聽得很,尤其是讀到畫本中的精怪欲取人血,他的聲音比汶洺更能斷氣,一字一句,脆泠泠地擲地有聲。
若是讀到攝魄的白骨美人,傅時湛的嗓子頭就跟抹了胭脂似的,說不出得甜膩,明明知道是傅時湛在讀,竟好似身臨其境一般,攪得她心肺亂顫。
雖然在暮秋的午後,亓郴腦子昏昏沉沉,上下眼皮直打架,心還是在說,若她是那個書生,即便知道對方是鬼非人,還會不忍心扔硯台砸她。
然後,傅時湛再將那日在府外撿起的一株豔麗的花,夾在前一頁上,小心翼翼地合上書本。
有時指甲不小心劃到絹布,他額角的冷汗涔涔往下流。
等隔天,亓郴看著從沒見過的本子,被傅時湛捧在手,她急急起身去夠,等拿到手一翻,原來隻還是沒讀完的本子,換了個牛皮的殼。
傅時湛看著還剩下的四五頁,書生的心上人馬上就能和書生攜手一生了,他想著今天就能講完,明天就給他換個故事。
亓郴不知道是不是中午貪杯牛乳的緣故,先時還精神了一回兒,可排除萬難的書生心上人甫一登場,她就懨懨地開始打哈欠。
傅時湛邊讀,邊注視著亓郴迷離的眼睛。
故事正到了高潮,是所有姑娘都會落淚的地方,他居然將亓郴講睡了。不由自嘲起來,還是你講得太無趣。
他將大氅披在亓郴的身上,將她的手握著玩兒的陶珠串兒拿出來,又被笑聲牽著轉頭去看在小橋上撿拾楓葉的汶洺和崇溪。
傅時湛會心一笑,都多大的人了,還玩娃娃的東西。
他凝視亓郴時,眼的光都要破虹而出了。
他想,日子,如果能一直這般過下去,該多好。
“傅時湛,”亓郴的聲音慵懶而散漫,叫他這聲,好像隻是為了換個方向打盹,連眼睛都懶得睜開。
“怎了?”傅時湛知道亓郴是在囈語,仍舊低聲去回應。
然後她又含混地說了個名字,“你的心上人,她,她好看嗎?”
院無人伺候,傅時湛隻有這時候,才敢輕輕觸碰她的鼻尖,溫熱而真實,不似畫上的冰涼。
他的手指在小巧的鼻頭上蜻蜓點水一般,指尖卻在他的臆想中,留著一點薄薄的脂粉,他含著笑意細嗅,心頭卻猛地一酸。
因為他知道亓郴夢的人是誰。
“那我和公主說說我的心上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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