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酒一言不發地出了大牢,左明月因為公事纏身,便隻將她送至門口。
不管宋秋波所說是真是假,梁二小姐一事都有重新調查的必要。幸而時值冬日,屍身得以保存,梁夫人也同意仵作進一步驗屍,實乃為數不多的好消息了。
小乞丐趿拉著破爛草鞋,一路緊跟舒酒,卻不敢多說一句——舒小姐麵色不善,頭頂仿佛盤著一團黑雲。旁人若是沒眼力見地多言多行,黑雲便會化為電閃雷鳴席卷而來。
可少年人總是英勇,他咽下一口唾沫,還是開了口,“舒小姐你為何會同官府的人攪在一起?”
多年的流浪經驗告訴他,官府不是良善之輩,對富人阿諛奉承,對窮人則趕盡殺絕,連一絲後路都不肯留。
舒酒頭也不回地道:“什叫攪在一起?”
語氣平淡,並未有太多情緒起伏。
“他們、他們都不是什好人!”小乞丐加快腳步,跑到了舒酒身側,急於證明般喋喋不休,“你還記得那個老乞丐嗎?就是同我住一間破廟的老東西,他就是活活被官府的人打死的!”
他猶記得那是一個雨夜,渾身濕透的他,揣著一隻白饃,欣喜地推開了破廟的半扇門。
他大喊著:“老東西,快看我帶回來了什!”掏出懷中白饃,他高高舉起,如同炫耀戰利品一般。
可臉上的驕傲還未保持多久,就轉為了迷茫。
廟空蕩蕩的,除了不斷落下的雨滴,再無他物。
小乞丐愣了一下,隨即大聲呼喊起來:“老東西?老東西!”
沒有回答。
他慌了,如此雨夜,正是老乞丐風濕發作時,他不在廟,還能在哪?
不好的預感湧上心頭,小乞丐瘋了一般衝出破廟,顧不上劈頭蓋臉的大雨,他狂奔著搜尋每一條街道,每一處角落。
良久,他終於駐足在一條小巷前,有冰涼事物順著臉頰滑落,不知是淚水還是雨水。
他看到了,蜷縮在角落,身體扭曲,麵目全非的老乞丐。
雙腿灌鉛般沉重,小乞丐搖晃著走了過去,手指顫抖地伸向老乞丐鼻尖。
果然,沒有任何氣息。他死了。
小乞丐緩緩蹲下身子,懷中的白饃忽然掉下來,頃刻便被雨水浸泡,變得泡囊腫脹。
他捧起白饃,送到嘴中,一口一口咬牙切齒地嚼。
他不知道老乞丐為何會在這,也不知道他為何會死;隻知道自己又送走了一個共渡苦難的老朋友。
待白饃吞盡,一片陰影忽然出現,將頭頂雨滴盡數遮擋。
小乞丐抬頭望去,就看見一把青色油紙傘。
“小兄弟,你認識他?”說話的,是一名長相平平的男子。
小乞丐緩緩站起身,點了點頭。
男子歎了口氣,道:“早些時候,有一隊侍衛路過,也不知起了什衝突,突然就對著他拳打腳踢。大夥又不敢勸阻,隻得眼睜睜瞧”
“再去看時,已經沒氣了。”頓了一會,他拍了拍小乞丐的肩頭,“小兄弟,節哀吧。”
“為什?為什不救他?!”
小乞丐忽然發難,狠狠掐住了男子的脖頸。明明他年紀尚小,身體瘦弱,可力氣卻出奇的大,男子被他掐的麵色青紫,連連咳嗽,連手中青傘都掉到了地上。
男子瘋狂地拍打著小乞丐,雙唇張張合合,卻隻能發出“——”氣聲。
就在氣息斷絕的一霎,小乞丐忽然鬆開了手,一張臉扭曲著,似乎極為痛苦。
“瘋子瘋子!”男子捂著脖子,喘著氣,連傘都顧不上,就連跑帶爬地絕塵而去了。
小乞丐轉過身,奮力地扛起地上屍身,一步一步,向巷外走去。
回憶至此,可他麵沉似水,顯然還未掙脫記憶漩渦。
舒酒啞然,一時不知該如何寬慰。或許很快,她也會麵對親密之人離開的痛苦,那時,她會以何姿態麵對呢?
“舒小姐,你相信我,他們真不是什好人。”小乞丐言之鑿鑿,滿臉認真。
“我明白你的意思。”舒酒看向他的目光幾近慈愛,“無論何處,都有惡人,可這不代表官府中全是惡人。你還小,很多事情不是那非黑即白的。”
小乞丐不說話了,他有些生氣,認為舒酒是拿他當孩子搪塞。
可他不小了!雖然不知自己生辰,但他清楚,若論心智,自己絕對成熟!既然舒酒不信,多說也無益,便讓她自己悟吧!
於是,小乞丐一聲不吭,轉身離去了。
舒酒並未挽留,且由他去。
一炷香後,她回到了舒府。府中一切如常,隻是氣氛說不出的壓抑,大抵是因為衡京年的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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