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人將林序綁了起來,待之後交給朝廷處置,譚朝麗轉身出了門去,直奔林閣老的院子。
隻是林閣老的院子已然喧鬧了起來,有她親信丫鬟匆忙來報。
“老太爺護身的暗衛都出現了,正在往府調集人馬!”
林閣老夜間腹痛起來,便察覺了不對,他忍住腹痛起身,就聽見暗衛來報,道是京城亂起來了。
林閣老大驚,京城亂起來,可駐守京城的程氏一族,卻沒有人來給他報信。
難道程駱還反水了不成?
他想一定不可能,那隻有可能是程駱被控製住了!
林閣老忍著腹痛,讓侍衛去找人,可卻發現今夜值守府中的侍衛竟都昏迷不醒。
冷汗滴滴答答從額頭處溢了出來,自己府出內鬼了!
但他到底是多年朝中浸淫多年的老臣,一下就想到了兒子林序下晌腹痛,而兒媳親手替他們父子煮了安神湯與藥。
他之前從沒懷疑過兒媳,可譚朝麗到底姓譚啊!
林閣老強撐著沒有發出動靜,讓暗衛立刻從密道出府,將其他林府侍衛全都調過來。
約莫過了一刻鍾的工夫,就在林閣老疼得快要昏厥的時候,暗衛陸陸續續到了!
林閣老必須要離開此地。
隻要太子還沒有進入皇城,他就可以東宮禍亂,意圖謀反為由,下令朝廷兵馬對抗太子
這一切,須得從離開自己府邸開始。
隻是府邸早就交給譚朝麗掌管了十多年,他怎能想到,當年他特特為兒子求來做宗婦的譚家大小姐,在譚家落敗了之後,竟沒有一心一意為林家做事,還造了他的反!
可眼下已經來不及管這許多,隻要能返回皇宮,力壓太子,以後有的是機會清理門戶。
然而他讓暗衛架著他護著他離開的時候,譚朝麗卻出現在了門前。
她身邊隻帶著數個丫鬟婆子,林閣老根本不懼,反而嗤笑一聲。
“你以為自己能有多大能耐?能治得住老夫?”
話音一落,林閣老多年養起來的暗衛似從天而降一般,倏然出現在了門前,竟有近百人之多。
這些人別說帶著林閣老出林府了,就是闖出京城,也不是沒有可能。
隻是暗衛紛紛現身,氣勢迫人之際,林閣老卻見兒媳譚朝麗沒有一絲害怕,反而哼笑了一聲。
“你老人家又以為自己有多大能耐?能翻雲覆雨?”
她忽的反問了過來,林閣老眼皮跳了起來。
就在此時,林府四麵八方忽然傳來震徹耳膜的腳步聲,那些腳步聲聚集想著林府而來,隻幾息的工夫,昏暗的林府周圍,完完全全亮了起來,
他聽見了譚朝麗的笑聲,“我勤勤懇懇為林氏執掌門戶十年有餘,今夜,我已經不想再守了,此刻所有門戶大開,你們,誰都別想逃!”
話音落地,紛雜的腳步聲和刺眼的火把光亮,已經完全從四麵八方湧了進來。
他身邊百餘名暗衛反而成了孤島,在湧來的上千名官兵之中,稀少的可憐。
林閣老睜大了眼睛,看到一人提著劍,帶著身後密密麻麻數不清的人馬,走上了前來。
火把將他年輕的臉龐映得發亮,有一瞬林閣老仿佛看到了那年輕人的父親、祖父、甚至還做過自己老師的曾祖父。
那時候,昌明林氏還隻是清譚氏光輝之下,一個尋常的世族罷了
林閣老恍恍惚惚,譚廷卻腳步堅毅地走上了前來。
他看著這位盛極一時的林閣老,隻淡淡地道了一句。
“程氏已被俘虜,陳氏、李氏投降,太子殿下此時已經到了皇城門下,林閣老還有什想做的,倒是可以明確告知譚某。”
話音落地,林閣老瞬間蒼老,一雙精明了幾十年的眼睛,一下子失掉了光彩,變得渾濁起來。
大勢已去了!
他汲汲營營幾十年,用了大半輩子想要為子孫後代建立的一切,都在今晚土崩瓦解了。
“你們是怎做到的?”他怔怔。
譚廷看著眼前蒼老的人,神色寡淡到極點。
“太子是仁德之君,世家大族也非是都如你們四大家族一般貪婪殘暴。科舉是萬世百姓的光明路,誰都不能剝奪。更重要的是,從沒有誰出生就比誰低賤,你們妄想以姓氏來分高低貴賤,又怎可能成事呢?!”
更不要說,他們這些年殘害了這多忠良,人人心都有一筆賬,人人心中都聚集著不甘的力量,這才令他們早早發現了四大家族的企圖,而太子是仁德之君,更是天命所歸,萬民所向,回京歸位,鎮壓四族,再沒有什難處。
事已至此,林閣老自己再做無謂的反抗也沒用了,他看著譚朝麗讓人壓過來的自己的兒子,看著偌大的林氏府邸,回想起從前的氣象,似乎也看到了日後頹敗的斷壁殘垣
敗了,他徹底敗了。
他從譚朝麗身上又看到了譚廷臉上。
譚廷迎上他的目光。
年輕的譚氏宗子眸色剛毅,周身是譚氏一族自來的寬仁正氣,他就立在無邊夜色下的火光之中,似乎數千火把的光亮,都因他而明亮一時。
腹痛一陣又一陣,林閣老忽的氣血翻湧,一口血吐在了青石板上。
他極力壓下的世族之首清譚氏,最後到底還是踩在了他身上。
他嘶聲笑了。
“譚氏贏了,庶族贏了,你們都贏了,隻有我敗了”
話音落地,膝下一彎砰得跪在了青石板上,昏死在地,
沒有人上前攙扶。
周遭靜到了幾點,隻有林序發出了一陣恍惚的似哭似笑的聲音。
譚廷靜靜的看著這一切,抬頭看向了星空。
今夜月色稀薄,可星光正亮,銀河似乎奔騰咆哮著,在寂靜又熱鬧的夜空之上。
數萬明亮夜星或閃或明,無聲地注視著人間的一切。
譚廷抬起頭卻閉起眼睛。
父親、嶽父,還有所有被四大家族殘害的忠良先輩們,此刻,請瞑目。
再沒有人阻攔,太子順利返回了皇宮。
四大家族的人被抓捕殆盡,譚廷親手縛了林氏父子,將人送進了大理寺牢獄。
一切混亂似退潮一般,快速地退去。
由於太子回京順利,京城的清晨一如往日安泰,若不是陸陸續續有罪人被抓上街,竟同往日沒有太多分別。
譚廷從大理寺出來,剛要回府,卻被東宮的人請進了宮。
一切落定,可他的妻卻被奸人趕出家門,還流落在外,他還沒來得及接她回家。
隻是他此番著實立了大功,太子特特請他進宮,譚廷如何能抗旨不遵?
但他剛到了東宮,就看見了一路向宮外走的顧衍盛,那人腳步又輕又快。
高闊深紅的宮牆下,譚廷一眼看見他這輕快步伐,就隱有不妙之感。
兩人剛一走近,譚廷就忍不住問了他一句。
“道長這是去哪?”
顧衍盛嘴角笑意不減,跟他客氣地行禮,說出來的話卻一點都不客氣。
“宜珍給我傳了消息,我自然要去宮外尋她。”
他說完,擺了優雅的手勢,“譚大人自便。”
說完,瀟灑身姿一息都沒過多停留,快步向宮外而去。
譚廷一口氣差點沒上來。
他的妻給他留了封和離書就走了,此時在哪他都不知道,可她竟然跟顧衍盛傳了信,而自己這會還完全出不得皇宮。
譚廷嘴角都壓成了一條下彎的弧線,抿嘴氣了半晌,叫了正吉吩咐他立刻出宮。
“去接夫人回家!”
宮外。
京城城門一開,項宜和項寓就匆忙進了城。
項宜已經從譚家護衛口中得知了沈雁和寧寧在何處,眼下林氏闔族轟然倒塌,林序被俘,項宜隻想盡快找到沈雁和寧寧,免得他們母女再牽涉進林氏的事情。
林序的秘密院落。
小姑娘聽見宅院外麵喧鬧了一夜,便曉得不對勁了,而說好了今日一早過來的林序也沒有來。
她同沈雁商量起來,“娘,京城是不是變天了?我看仆從也都人心惶惶,我們要不要伺機逃走?”
沈雁也察覺了不對,但他們被林序的人嚴密關押,此番隻會比在溫泉山莊的時候更嚴,如何才能出去?
母女兩人要逃離的心急切,立刻低聲商議起來。
接著,沈雁便讓人去外麵查看,到底昨晚京發生了什事情。
若是平時,這些人必然不會離開,但昨夜動靜實在太大了,而且在這之後,林家就沒再有人來過。
沈雁連聲訓斥了幾個侍衛,才差遣了兩人出門。
她假裝和寧寧在房中小憩,準備伺機從後門,打倒兩名侍衛逃離。
可林府的侍衛哪有這容易被兩個女子製住,她們剛擊倒了第一個人,第二個人就聽見響動跑了過來。
“太太!姑娘!老爺吩咐二位不能離開!”
他這一喊,立刻就有了旁的腳步聲。
沈雁再不想女兒也被關在此處,直接上前扯住了那守門侍衛,“寧寧!快跑!快跑出去!”
小姑娘見狀,曉得好歹跑出去一人,還能再想辦法回來救人,便徑直拔下門栓,就開門向外跑去。
然而侍衛有功夫在身,一手就製住了沈雁,上前就要攔住寧寧去路。
小姑娘驚得倒吸一氣。
正此時,門忽然被人一腳踹開。
門的邊緣擦著小姑娘的身邊大開了去,穿堂風倏然撲到了她臉上。
那風竟夾著熟悉的人身上微蒙的氣味,她抬頭看了過去,隻見一個清瘦挺俊的少年,似從而天降一般,就那出現在了她臉前。
“寧寧”
“阿寓!”
就在那侍衛伸手就要拉住小姑娘的時候,橫空出現的少年,一腳踢開了那人的手。
少年張開雙臂,一把將受了驚嚇的小姑娘,緊緊抱進了懷。
熟悉的少年的氣息瞬間將她徹底地環住。
這些天來,更換身份,避身他鄉,又被捉回京城關在陌生的宅院不安的情緒無時無刻不糾纏著小姑娘的心。
她不知道自己以後將要怎樣,不知道會和什人在一起,過什樣的生活。
一切都是那地陌生令她不安。
可這些不安,卻在被少年緊緊抱在懷的一瞬,驟然消失了。
她不由自主地緊貼著他的懷抱,落下眼淚來。
而項寓看著懷淚珠大滴大滴落下來的人兒,又心急又心疼,抬手就要替她擦掉眼淚。
隻是手剛抬起來,就聽見姐姐項宜的腳步聲到了一旁。
兩人都意識到了什,相互看到對方眼睛時,皆頓住了身形。
寧寧瞬間轉開了身子,而項寓也隻能鬆開了手,兩人尷尬地保持了距彼此兩步之外的姿態。
他們再不是從前那般的親密關係,再不能似以前那樣無所顧忌了。
穿堂風隱隱有了些許初秋的寂寥。
隻是他們分開之間的一幕,亦落到了項宜眼中。
不過此時並不是說這般事的時候,林序留下的護衛都聚集了過來。
項宜連聲讓兩人快些離開,好在顧衍盛的人手充足,林府的侍衛還要將沈雁和寧寧強留下來,已經不能了。
顧衍盛的人很快控住了整個院子。
沈雁和寧寧都無恙,隻是當項宜說起林家謀逆,林序父子都已經被抓的時候,沈雁禁不住捂住了嘴。
難怪林序今日沒有再出現,原來,他已經不可能再這樣出現了
母女兩人身份敏感,顧衍盛提議不要在京城過多停留,快快離京。
他在京外有一個莊子,可以暫時安置眾人。
不想,離開的時候,大理寺壓著囚犯前往皇宮,而囚車坐著的,正就是林閣老和林序父子。
林序一眼就在人群看到了沈雁,也看到了一旁的女兒。
“雁雁,寧寧”他激動起來,卻不敢出聲,唇語喃喃。
從前有多瀟灑俊美,此刻就有多狼狽不堪。
十幾年,沈雁被他囚困在身邊不得離開,每天都想著逃離這個男人。
隻是如今,她看著他坐在囚車,再也不可能似從前那般將她困住時,莫名落下了眼淚。
看著她倏然落淚,囚車的林序心口便是一陣急痛。
終究是他錯了。
當年,他在一次年少遊學時遇見了沈雁。
他不在乎什世族庶族,他隻記得那時候的沈雁,一隻妙筆作畫,畫進了他心,自那時起,他發誓今生今世隻愛她一人,隻娶她一人為妻。
可父親鄙夷他帶回來的庶族女,告訴他要迎娶譚大小姐,舍棄沈雁,要就脫離林家,做個沒有高貴姓氏的庶族。
這般地獄一樣的抉擇下,他迷失了。
這一迷失,就是近二十年
若那時候,他能像個真正的男人一樣,棄了自己林氏繼承人的身份,就那和雁雁遠走高飛,該多好啊!
可惜,一切都不會重來了。
他害了雁雁,也耽誤了譚朝麗,他按照父親的話,做了父親的劊子手,到頭來,什都沒有了。
他知道自己活該,死有餘辜,隻是狼狽醜陋的樣子,再不想被雁雁和女兒看到。
他最後看了一眼人群的母女,轉過了身去。
但下一息,他卻聽到了吵鬧的人群,那個他困了一輩子的女子微啞的聲音。
“林序,認罪伏法,也算正途。”
眼淚忽的從眼眶落了下來。
林序沒回頭,應了她。
“好!”
壓著林氏父子的囚車吱吱呀呀地遠去了。
沈雁擦掉了不住滾落下來的淚水,轉頭看到了女兒。
小姑娘對這個生父的感情很寡淡又很複雜,隻是隨著這一切的結束,都不再重要了。
沈雁想讓女兒姓項,做幹幹淨淨的項家人。
隻是當她看到一旁目光不住落在女兒身上的少年時,也想起了女兒之前常將少年掛在嘴邊,又在某天之後突然閉口不提了。
沈雁有了些旁的想法。
她叫了項宜。
“您有什話要同我講嗎?”項宜問她。
沈雁目光落在女兒身上。
“宜珍,我想以後,寧寧能大大方方地恢複自己的身份了,她和別人都沒什關係,隻是我一個人的女兒,就讓她跟我姓沈吧。”
沈寧。
項宜在沈雁的眼中隱約讀懂了什,她立時點了頭。
“好,沈寧當真是個極好聽的名字!”
囚車押著的還有程駱等在這場禍亂之中居於要位的人。
而更多四大家族的攀附之人,一樣欲借此為自身謀得私利的那些人,亦被清理殆盡,滿街上都是官差,捉拿昔日在朝廷身居高位卻謀害百姓的罪臣。
這些人被押走,而似項直淵這等在那些年月被他們聯手迫害的官員,平反重獲清白之日,近在眼前。
項宜心頭起了一陣又一陣波濤。
父親在天有靈,一定看到了吧!
一行人繼續向城外去,還見到了譚朝宣的宅邸亦被官差圍住,他在門前連道自己沒有與四大家族合謀。
他說自己姓譚,是清譚氏的人,卻被官差無情嘲笑。
“恐怕譚侍郎還不曉得,你已經被宗族除名,可不是清譚氏的人了!”
話音一落,譚朝宣便搖搖欲墜的被官差押走了。
譚朝宣被除名了,能在這等關頭直接將他除出宗族的,隻有宗子譚廷了。
項宜想到了那位大爺,就見正吉竟然一路找了過來,見了她匆忙跑上前來。
“夫人!夫人!小的終於找到夫人了!”
“正吉?”項宜見到他便不由地問,“大爺呢?”
正吉連道大爺被太子殿下宣進了宮。
“大爺讓小的來接夫人回府!”
正吉這話說完,見夫人微怔,而那位顧道長走上了前來。
顧衍盛叫了項宜一聲。
“宜珍還是去我那兒吧,到底是和離了,如何還能再回譚家?”
他這一說,正吉就急的汗都冒了出來。
可顧衍盛說得也是事實。
至少譚氏一族的人,都曉得項宜已經離開了譚家,如今這樣回去,算什呢?
她和那位大爺,到底是和離了啊。
即便是混亂消散,清明到來,項宜也有種說不出來的複雜感覺,她歎了口氣,讓正吉回去。
“你去跟大爺說,我不便去譚家了。”
“夫人!可是大爺真的讓小的來接您啊”
然而項宜還是跟他搖了搖頭,跟正吉溫聲笑了笑,同自己的弟弟妹妹跟著義兄顧衍盛離開了。
譚廷一身亮眼的緋袍,剛離開了皇宮,就見到了等在宮門口的正吉。
“你怎在這兒?這快就把夫人接回家了嗎?”
正吉一臉為難。
“回爺,夫人她道和離了不便再回譚家,隨顧道長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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