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花水月一般的幻夢很快結束，謝寄凡卻仍感覺自己沉在那一片黯淡無光的水波之中。

    這，難道就是傳說中的天元泉？

    張牙舞爪的鬼魅在不停向顏如昭襲去，將她的身軀往下拖。

    謝寄凡握緊了手中的凝霜劍。

    他不知道自己還是否在幻境之中，但是……直覺告訴他，他不能就這眼睜睜看著。

    看著仙君不停下墜。

    謝寄凡抽出了劍。

    凝霜劍想要救主的念頭無比激烈，它綻出淡淡的乳白色光芒，將謝寄凡籠罩住。

    鬼魅們第一次看見光芒，紛紛嘶聲叫喊著朝他的方向衝來。然而劍光淩冽，它們還沒觸碰到謝寄凡的衣袍便被擊退，破碎的軀體掉落進泉水深處的漩渦。

    仿佛擁有了無盡的力量一般，謝寄凡一邊戰鬥，一邊向顏如昭的方向前進。

    可不知為何，明明他們之間的距離也並不算遙遠，但即使謝寄凡拚了命地擊殺鬼魅，向她遊去，卻仍然隻能前進那一點點。

    他看得見她，卻觸碰不了。

    謝寄凡卻沒有放棄。

    既然，既然這樣努力也隻能靠近她一點點，那他可以更努力一些，擊殺更多的鬼魅，總會趕到她身邊。

    在烏沉沉的水中，他感覺不到疼痛和疲憊。

    隻有他，和仿佛永遠也殺不盡的對手。

    謝寄凡覺得自己好像陷入了一場漫長的黑夜。

    隻是他堅信，總會有天亮的一天。

    此刻他已經完全忘記了，自己還肩負著要殺死仙君的使命。

    他想要救她。

    不知道過了多久，謝寄凡提著劍，他甚至覺得凝霜劍法已經刻入了他的骨髓，此生再也不會忘記。

    然後，他終於觸碰到了顏如昭。

    就在那一刻，天光乍亮。

    幻境驟然迸裂，所有的一切像煙塵般消散在空氣中，謝寄凡睜開眼睛，他看見了凝霜閣後院的芙蓉花，因染上了他和仙君二人的血液而顯得嬌豔欲滴。

    顏如昭的仙袍散開，他就躺在她的衣擺上，女子的發絲垂落，讓他觸手可及。

    “……師尊？”謝寄凡試探性地開口喚她。

    顏如昭微微一笑，似冰雪初融。她啟唇，第一句話是：“謝寄凡，你要渡雷劫了。”

    進入化境期的修士，都要經曆這一遭。

    謝寄凡微微一怔。在那漫長的天元泉幻境中，他竟然突破了元嬰期？

    他想到在幻境中經曆的內容，有些艱澀地說：“師尊，那個幻境……”

    顏如昭扶他起身。

    她並不想討論幻境中的內容。事實上她雖然現在看起來還算正常，可當時在幻境中，那撲麵而來的記憶幾乎要將她擊垮。

    幸好她那時還能藏身在凝霜劍中。

    她現在有很多事情需要理清，不想和謝寄凡就這個話題多說。

    顏如昭的神情依舊淡然，她在囑咐他渡雷劫時要注意的事情：“你不用擔心雷劫。我會將你送去玉羅門內防護最嚴密的地界，你拿著凝霜劍，另外……”

    她用手指在謝寄凡胸口畫了幾筆，輕輕一拍——

    “我把金剛罩給你。”

    這是玉羅仙君自身煉化的仙器，和她同生共死，如今被她轉移到他身上，對她自身的作用會大大減弱。

    謝寄凡茫然地感受著一層淺淺的屏障保護著自己，忽然間，他想起了在紫霧蛇的毒氣中看見的那一幕。

    難道……現實真的會按照那樣發展嗎？

    謝寄凡強忍著按捺下自己心中那微妙的希冀，他遵循顏如昭的囑托，被她用祥雲送出了芙蓉仙山。

    小徒弟走後，顏如昭這才吐出一口氣，她整個人像是鬆懈下來，回到了她的寢殿中。

    她怎也沒有想到，那段被自己遺忘的記憶會如此悲慘。

    而她也終於明白，自己為什會經曆天元泉那一遭。

    因為她殺了凡人。不止是凡人，她殺了自己的生身父親。

    所以她必須遭受天譴。

    後院的陣法已經做成，顏如昭看著遺留下的靈力光芒，她攤開掌心，現出一枚小小的芙蓉花印記。

    她已經和芙蓉仙山成功融合，她馬上就要成為那個超脫天地的存在。

    但是……她總覺得有哪不對勁。

    顏如昭閉上眼睛，感受到胸膛中古老山脈與她的共鳴，幻境中的一幕幕在她腦中閃現。

    ——她找到了。

    是聲音，幻境中某個人的聲音，她在哪聽過！

    顏如昭不久前在靈脈解決的那隻巨大噬靈魔，它的聲音，和幻境中那個進獻讒言的胡子道士一模一樣！

    怪不得，怪不得……那隻魔對她如此大的恨意，而她卻無跡可尋。

    想必那道士是投生轉世，又與魔界做了什勾當，才會重新出現在幾千年之後。

    顏如昭正打算詢問燕蒼魔界那邊的消息，卻忽然收到了岑溪的傳音——

    “阿昭，我之前在長老們身上設下的追蹤符，有動靜了。”

    ……

    謝寄凡被祥雲送到了一處山穀間。

    這是顏如昭為他尋的渡劫之地。

    謝寄凡之前在玄明宗上課時了解到，進入化境期的修士會經曆一次小雷劫，作為他們突破的考驗。但大多人不會因此喪命，最多過程難熬了些。而有些坐擁天材地寶的幸運兒修士，則可以連那難熬的過程也規避掉，等著突破那一刻來臨即可。

    他如今就成了那個幸運兒。

    顏如昭甚至連金剛罩都給了他，那她用什來防身呢？

    但謝寄凡很快意識到這個問題毫無意義。

    玉羅仙君待在她的芙蓉仙山上，她強大到不需要任何護身法器，世上沒有人能傷她。

    可是……謝寄凡盯著手中的凝霜劍。

    他可以。

    那種像是陷入深海一般的窒息之感又冒上來，謝寄凡覺得喉嚨灼痛，他開始喘不上氣。

    那些夢境隻是夢境而已。他這樣告訴自己。

    他應該在這好好渡劫，等渡劫完畢，他會回到芙蓉仙山，將金剛罩和凝霜劍交還給仙君。然後，他仍是她寵愛的徒弟。

    他短短時間就進入化境期，她一定很驕傲，他還能把那個妖皇、還有玄明長老的徒弟都比下去。

    他會是凝霜劍的傳承者，玉羅仙君的首徒。

    但、但……他同時也知道，那夢境和那聲音，自他擁有第一縷靈力開始就糾纏著他。

    如果他不是被托生而來的，那他身為一個凡人，為何會突然擁有仙緣？

    沒有人能解釋這樣奇異的事情。

    他擁有一個使命，即使他根本不願意去做。

    謝寄凡不禁回想起紫霧蛇的毒障中他看見的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