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類別:網遊動漫 作者:一雙鯉 本章:第6章 第6章

    “泛潮了,阿媼,可是外麵落雪了?”

    “是啊,還是今年第一場雪。”

    支摘窗上不知何時結的薄霰,零星沿著逼仄的窗隙吹進禪房,張媼關上窗,搓了搓手望向火盆,餘燼明滅閃爍,在不知不覺中熬成一盆冷灰。

    “還不知明早會不會停,雪天挨凍最是難熬,奴去籠些炭來升火吧。”

    幾片細雪翻墜在地,幾片吹上婦人鴉色緩髻,張媼回頭就看見晶白的一粒雪晃蕩在婦人的睫羽,交睫時又無聲無息墜向鼻梁那顆淡色小痣。她卻心不在焉地數著念珠,望著蒲墩下的玳瑁象牙匣,眼寫滿忡惙。

    張媼緊走兩步,跽跪於席,將象牙匣緩緩向前推了幾厘,“韓使君過來送了這個匣子,奴擅作主張收下了,娘子若想知曉內情,不如現就開啟。”

    短促的一聲歎息勾回神思,叫蘇星回低下玉頸,凍僵的手指幾乎就要垂到膝前,觸到匣身從中一窺究竟,卻倏地又縮回袖籠。

    夾霰的北風在外頭夯起瓦簷,寒潮攝人肌骨,她身上的紵袍縱是縫了幾層毛絮,仍是透如漏篩,根本架不住這臘冬光景。

    蘇星回覺得齒根泛酸,叫她有口難言,旋即閉了閉眼,“我從不看他的東西,何必來問,拿去燒了。”

    張媼聞聲卻未動,隻是默然地掏著盆底的積灰,直至木炭一點點燒紅。

    “娘子負氣也有兩年了,莫怪奴多嘴,烈火沒有柴禾添灶,也有燒完的那天,屆時要反悔也來不及了。”

    蘇星回年已三十,自是明白諸多道理,但她眉聳如丘,顯然不愛聽,“大廈坍圮之時,我阿耶也抱恨辭世,蘇家落到今天的地步不都是拜他和吳王所賜。阿媼既心疼我,就不該屢次替他辯白開脫。”

    張媼搖頭,“事發突然,未必就有阿郎插手。阿郎待娘子從來情深意重,奴是看在眼的,那樣愛重娘子的人,又怎會對娘子的娘家隔岸觀火。”

    廢太子咒詛女皇於別殿,為宮婢舉發一事距今不過才兩年。事發當時,女皇極度震怒,一旨詔令鴆殺了廢太子,並在一日間處置了上百名太子的妻族和親信。

    風波牽涉可謂甚廣,開國勳貴不少都受此牽累,重者三族下獄,輕者除爵遠謫,連江河日下的蘇家都沒能幸免,官降三級,亦或被貶為庶民。

    恩威盡在朝夕,女皇剩下的幾個兒子,僅有一個吳王全身而退。而彼時裴彥麟官拜尚書左仆射,充任吳王四子鹿郡王李昕之師,總領百僚,勢傾朝野。瓜田李下,黜落廢太子之功,裴彥麟終歸是難逃嫌疑的。

    蘇星回對裴彥麟早年逼娶自己的惡徑積怨已深,蘇家敗落之後,便是徹底斬斷了二人本就岌岌可危的關係。

    白雪庵修行的這兩年來,神都的訪客她一律不見,韓膺設法送過幾次書信,她轉頭就讓張媼焚毀。

    領教過她絕情的人,誰沒在背地指摘詆毀,攛掇裴彥麟另配有風範氣度的門閥貴女。

    往事已矣,局中的人至今卻都無解,蘇星回眼透出無盡的倦意,隻將念珠撥得飛快,“說什悔不悔的,我生就一副無可救藥的心腸,早已是病木朽柴。”

    張媼動了動唇,噤了聲。

    蘇星回反倒靜不下心,一把住手中的珠串。

    袖管滑在纖腕,大片凍瘡落在張媼的眼,刺目得讓人心疼。她的娘子該是錦衣玉食的公門主母,卻為陳怨新恨困縛了本性,自罰在此苦修,伴著青燈黃卷聊度餘生。

    張媼不忍多看,捧過象牙匣默不作聲地退進室內,和堆積成摞的信劄一道鎖進了書篋。

    滴水成冰的冱寒北地,炭盆的火燃得奄奄一息,張媼拿來外氅與她披上,蘇星回摁著額心道:“還是拿經書來我抄吧。”

    張媼折回去捧來了經書,外頭卻在此時篤篤叩響了門,主仆一廂對視,張媼放下經書去應門。

    隨門而開,夜風挾著漫天飛絮倒灌而入,搖顫鼓動的昏光,比丘尼裹著海青和簷笠站在亂雪下,臉頰凍得雪青。

    張媼連忙側身請她進屋,她斷然不肯,站在瑟瑟風雪朝兩人合掌,“叨擾檀主,前殿來了位香客,她稱是您的舊識,盼您能移步禪房一會。”

    “這晚還有人上山。”張媼很是奇怪,“尼師,那位香客是否道明身份來意呢?”

    比丘尼道:“那位香客是尚書左仆射的娘子,回京途中適逢風雪壅阻官道,便來借宿一晚。”

    “你說誰?”

    張媼疑是自己聽錯,言簡意賅地又問了一遍,“她是不是姓褚?”

    蘇星回也直起了身,目光怔然。

    比丘尼不明所以,誠然點頭,“正是。”

    張媼瞳孔震顫,下意識地看蘇星回,都未察覺自己哆嗦得厲害,“許是弄錯了。”

    “如何不能是真的。”蘇星回微哂著,硬生生擠出一句,“夫妻緣盡,嫁娶隨意,他娶誰都不是我這舊人置喙的。”

    心說無關緊要,目色卻慢慢灰寂下去,沉得比這幕夜空更像無底的深淵。

    “但為什非得是她……”

    冷雪拍在臉上,利得要割開皮囊,鑽進髒腑盡窺她的狼狽,蘇星回自嘲地一笑,緩步行入這場霏霏亂雪,仰頭望著深到讓人陣陣發懵的夜空。

    褚顯真從愛州回京,登門探視還在為阿耶服孝的她,也是在這樣一個亂絮翻飛怎都看不到盡頭的蕭條雪夜。

    蘇褚兩家的先祖是莫逆之交,後輩也多有來往,關係自然非同一般。她和褚顯真幼年起就相識,兩人常常走馬穿巷,鬥詩遊市,她們同飲過禦賜的劍南燒春,打過最默契的馬球賽,她們形影不離,無嫌無猜,曾是何等要好的朋友。

    但都結束在那場迷亂的大雪,她最惶惶無助的時候,褚顯真說:“以吳王和裴相公的勢盛,保下一個無辜受累的蘇家該是不難,裴相公或許有他的為難之處。”

    褚顯真不止一次暗示她,裴彥麟能夠斡旋蘇家抽身,卻選擇了冷眼旁觀。

    她去質問裴彥麟,他們的婚姻既是緣於利益,為何還要失信於她,舍棄蘇家。

    她怨怪他,把阿耶病故的罪責也一並算在他頭上。

    裴彥麟巋然不動地任她當麵羞辱了,發泄完心中長久的怨念,才啞然開口,“原來在你眼我一直是這樣的人。褚氏女的每個字你都深信不疑,我講千萬句你也百般猜忌,那真相於你還有何意義。”

    夫妻十餘年,他們朝夕相對,她從沒有過軟語,裴彥麟的包容卻都近乎無理,對她的了解更是出乎意料。他知道她自心底不會信,根本不為自己辯解毫厘。

    裴彥麟沒有來過一次尼庵,他一直在借韓膺的手魚傳尺素,蘇星回知道,但她讓張媼燒了信劄。

    張媼認為她會反悔,悄悄藏進箱籠,她也是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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