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是不夜和不靜的上海。

    深夜的氣溫已經降到了零下，周桓身上單薄的大衣完全遮不住奇襲而來的冷風。他戴著帽子和口罩走在大街上。那奇怪的打扮和高挑的身高讓路人紛紛側目，滿身的酒氣又讓人敬而遠之。

    他的腦海像是被撕裂開來，分成了兩個完全不同時空的人。

    一半的他停留在那個春節假期，每一戶人家的門口都貼著新的春聯，掛著紅紅的燈籠。但一身黑衣的女孩兒母親帶著那斑白的鬢發滿臉痛苦地站在他眼前，一字一字地控訴著他的失約，控訴著陪伴他幾乎一生的女孩的死亡。

    背後風吹不止的紅燈籠像猛獸的眼睛，他已經被吞噬，卻感受不到除了心上痛苦以外的疼痛。

    一半的他還站在原地，想要相信那人帶來的消息，想產生欣喜若狂的情緒。

    但是他不敢，喜悅太沉重，所以不敢喜悅。

    另一邊。

    被父母社會性死亡的江伊正在奮筆疾書地抄著毛概課上因為睡過去而錯過的筆記。“這種課不就是會不知不覺地睡著嗎”，女孩兒十分理直氣壯。

    何圓和小陳最近忙著社團的事情，總是深夜才回宿舍。她們給江伊帶回來一個烤得焦焦的紅薯。江伊歡呼一聲，扔開紙筆。

    三個女孩兒圍在一起，各自捧著還冒著熱氣的烤紅薯閑聊。

    “感覺好久沒有吃過烤紅薯了，”江伊剝開紅薯焦黑的外皮，露出金黃色的內，“這是校門口買的嗎？”

    “是啊，”何圓笑著說，“而且還是炭烤，不是電烤的，真的太難得了。感覺又回到了小時候，唉，我以前說過沒有？我老家在鄉下，我小時候一放假就回去，然後爺爺會在炭火堆埋上兩個紅薯，我在外麵玩雪玩累了，就能吃上熱熱的紅薯。”

    “太幸福了……”小陳感慨，“我小學的時候，門口有爺爺賣紅薯，五毛錢可以買好大好大一個，我就經常去，以至於後來那個爺爺還會給我留幾個大的，也不稱重，就全算我五毛錢。”

    “真好，”江伊笑笑，她低下頭，長長的頭發散落下來，在暖黃的燈光下也陷入了長久的回憶，是幸福的回憶，“我小時候，在地烤過偷來的紅薯，那時候太笨了，挖了兩個就在人家地烤起來了，滅火的時候還被那塊地的爺爺抓住了，一大堆狗子圍著我們叫喚。”

    “啊！那一定被罵得很慘！”另外兩個女孩驚呼。

    “是啊，先是罵罵咧咧地說了一大堆話，”江伊捧著紅薯啃了一大口，說話含含糊糊，“但是那個地的老頭挺奇怪的，竟然當場說讓我們寫出一個數學題才讓我們走，我的成績決定了我顯然是幹不了這個的。”

    “那後來呢？”

    “後來，還是寫了出來。不過不是我啦，是我一起去的那個……朋友，他成績很好的，我記得我們當時是四五年級？那老頭出了個初中的題吧？函數啥的，我是看也看不懂，他一下子就寫出來了。雖然我知道那個男生很聰明，但是感覺還是低估了他的聰明，哈哈。”

    “噢？這厲害嗎？那後來這個男生怎樣了呀？”

    “輟學了。”

    “啊？那太可惜了吧，為什不接著讀書啊？”

    “好像是找到了自己喜歡做的事情，所以就輟學了。”江伊回答。

    小陳：“牛，這種牛人就是不像我們一樣按部就班走社會安排好的一條龍服務，人家脫離環節也能起飛，我脫離環節就得回家啃老。”

    江伊不置可否。

    她一邊點頭，一邊在心默默想道，確實。這種目標明確的人，就算輟學了去打職業，也能取得很好的成績。

    “哎，伊伊，你畢業以後想做什呢？”

    “我啊，”江伊把最後一點濕垃圾扔進濕垃圾袋，熟練地打好包。她看著黑色的塑料袋，歎了口氣，“想做點賺錢的工作吧。”

    上次李三月問她，她也是這回答的。

    沒過幾天。

    李三月一個電話把江伊叫了出去。她給的地址在愚園路上，江伊查了一下，好像是個私人的妝造工作室。

    這條街上的深秋梧桐被今日異常燦爛的陽光照耀著，黃燦燦的，像焦黃的濾鏡，將道路兩旁的小洋房拖進電影和曆史的畫麵之中。

    工作室在二樓，江伊將將推開玻璃大門，麵立刻就有一個碩大的相機鏡頭對著她拍過來。她有些詫異，下意識想出門看看自己是不是走錯了。

    “哎，三月！這就是你上次擠出半個月的假也要去看的閨蜜嗎？”拿著相機的女人嬌笑，對著坐在椅子上正在任憑化妝師擺弄的人問道，但眼睛卻一眨也不眨地看著江伊，“哎呀，我要有個這樣的美女閨蜜，我也樂不思工作了。”

    “伊伊，快過來。”李三月衝著茫然不知的江伊招手，笑著對那個自己的化妝師道，“麻煩，這個也要弄造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