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鬆原怔了怔。

    “喔……等一下,”他一手按著那黴菌變種人的肩膀，一手舉起來,示意白袖不要衝動,“這不是開玩笑的吧？直接拿槍抵著頭，這樣很危險啊。”

    白袖近乎無機質的目光平淡無波地盯著他，一句話也沒有說,就像一具冰冷漂亮的雕塑，充滿了不近人情的鋒利。

    啪，啪,啪。

    為首的男人慢慢鼓起了掌：“不錯,很好。這才是身為斯芬克斯的一員該有的樣子,這才是我想看到的白袖。幹脆利落，六親不認,而不是像個布偶貓一樣，叼著男人到處亂跑。”

    白袖漠然地舉著槍，手腕不曾有絲毫晃動，就仿佛沒聽見那人的評價,緩慢地眨了一下眼睛。

    岑思遠趴在謝鬆原的肩上，處在一個要裝死又不敢的糾結狀態。眼前的場麵太騎虎難下,他生怕自己一不注意,謝鬆原就被爆頭了。

    謝鬆原深深地,深深地歎了口氣：“你們這招太損了。”這世上還有什,是比被自己的男朋友親自拿槍舉著還更殺人誅心的？

    想必這幫人也明白,隻要白袖還在這，謝鬆原就不可能離開基地。

    男人笑笑：“現在,你有興趣跟我們坐下來聊聊了吧？fs-103。不用急著否認我,事發以來,我們幾乎搜尋了所有我們能搜集到的信息，你真的覺得自己藏得很好嗎？都到了這個地步，再去隱瞞又有什意義？”

    說完，男人朝白袖拋了個眼神。

    白袖會意，冰涼的槍口強硬地抵上謝鬆原的肌膚，警告道：“說話。”

    對人冷冰冰的白袖居然還挺性感，謝鬆原思緒分岔了，想。不過在溪城那會兒的白袖剛開始對他也挺冷漠的。

    “聽見你這跟我說話，真令人感到傷心。”謝鬆原露出一個憾然的表情，衝白袖道。

    然後他麵向男人，語氣和臉色都冷了幾度：“坐下來就算了，還是這講吧，話不投機半句多，和你們沒什好聊的。”

    那跟著白袖一塊出來的男人聞言，禁不住譏諷道：“這可由不得你說了算。謝先生，搞清楚狀況，現在你落在我們手上，沒有你選擇的餘地。”

    “哦？”謝鬆原的嘴唇動了動，“那你們怎不現在就一擁而上抓住我呢，是你們不想嗎？”

    他有些輕蔑地笑了笑：“你們一口咬定我就是103，難道不知道103的能力是什？就算你現在對我開槍，我也有至少三種方法可以躲過攻擊，包括但不限於讓你臨時決定對著自己來上一槍。”

    說到這，謝鬆原舉手點了點太陽穴。

    那兩人又對視一眼，年長的為首者沉聲道：“你不會的。如果你有這厲害，剛才在樓上就該把我的隊員都解決了，也不至於拖到現在才下來——你但凡能早點下來，也不會變成現在這個局麵。說到底，你也隻是在虛張聲勢。”

    謝鬆原像是聽到了一個笑話：“虛張聲勢？其實我有一種最簡單的方法，就是讓站在我身邊的白袖舉槍射殺你們。因為他距離我最近，最好操控。然而我再殺了手邊這個倒黴蛋，不留下任何現場的活口。做完這一切，我照樣可以帶著白袖逃走，不管他願不願意。”

    “隻不過我沒有你們那卑鄙，幹不出來借刀殺人這回事。我承認，太有原則有時候是種弊病，但那不是你們趁機脅迫我的理由。我更無法保證如果你們真把我逼急了，我會不會也破一次例……”

    說到這，樓梯口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之前那幫被騙去追小桃的人終於反應過來，發現原先的房間早已空空如也，整層樓隻剩打鬥痕跡，於是匆匆返回三樓。

    “別過來。”謝鬆原淡淡瞥了眾人一眼，又將視線移開，“讓你們的人離遠點。”

    精神網絡中，謝鬆原早看見小桃擺脫了幾人的追捕，從一扇窗戶逃了出去，此刻正沿著牆麵飛快移動，悄悄往謝鬆原這邊爬。

    為首的男人抬了隻胳膊，讓眾人停下別動。

    “你的攻擊性太強了，謝先生。”男人清了清嗓子，“我們根本沒必要這劍拔弩張。斯芬克斯的本意不是傷害你，隻是想找到你，問清一些問題，而已。隻要你能如實回答，”他朝著一旁的窗邊做了個“請”的手勢，“我們完全可以當做你沒來過。”

    謝鬆原露出思考的表情。

    現在想想，這根本是一個明確的圈套。

    斯芬克斯在黑市安插進了眼線，隻要謝鬆原和白袖一進入，對方就能隨時知曉他們的動向。這些人本來一直藏在暗中，算是井水不犯河水。今天卻突然集體攻擊，肯定是得到了授意。

    斯芬克斯之前的計劃可能是直接把謝鬆原二人抓去基地，卻沒想到被二人反將一軍，自己找了過來，不知道是該說“殊途同歸”，還是鴨子自己跑進了鍋。

    不過謝鬆原也沒對此太糾結。

    早晚的事罷了。

    眼下的情況是，他們兩邊基本都已看出對方的底牌，話語間多少都有誇大其詞的成分。男人說的沒錯，他的能力確實還沒有到達能隔空控腦任意生物這個階段，而斯芬克斯，也同樣沒辦法殺了他——

    如果對方真的明白fs-103這串符號代表著什，怎可能忍心殺他？

    局勢僵持在這，謝鬆原也隻能先和他們聊聊，再想辦法脫身。

    想到這，謝鬆原果斷道：“三個問題，不多回答。”

    那年輕點的副手明顯有些不爽，卻被一旁的領頭者攔下：“可以，但在回答問題前，我想先讓你看一組照片。”

    副手會意，走到一邊，從三樓內的桌子上拿起一摞文件。

    他首先向謝鬆原展示了一張放大後的大頭照。

    上邊的人穿著襯衫，打領帶，唇角弧度微妙，似笑非笑地直視鏡頭——他長著和謝鬆原十分相似的臉，神態卻讓人感到陌生。

    照片上青年的表情堪稱得上傲慢，目空一切，玩味十足，仿佛正透過這張照片看向外邊的人。

    “這是吳柏山畢業工作後在公司集體拍攝的員工照片。或許你可能會裝傻地問，吳柏山是誰？那就是另一個有趣的故事了。”

    “讓我來提醒你一下。吳柏山，一個孤兒，出生於青城。因為成績優異而被富豪資助，從青城大學畢業後，進入富豪手下的財閥集團工作。後來末世即將爆發，得到了內部消息的富商們集體投資介入雲城基地的運作，形成董事會。身為富豪得力助手的吳柏山主動申請進入基地，監督他們的投資結果。”

    男人將那張屬於“吳柏山”的照片捏在指間轉動：“如果不是我們的隊員無意間看見了吳柏山的資料，並驚訝地發現記憶中曾出現在基地的‘吳先生’並不長這個樣子，我們也不會順著這條線索順藤摸瓜，發現更多事情。”

    “究竟是什原因，導致世上居然會有兩個長得這像的人，而他們最後又能巧合地在雲城基地相遇？為什我們看到的吳柏山不是照片上的吳柏山？抱著這樣的疑問，我們去調查了吳柏山的住處。在一件上衣口袋，我們發現了這樣一張照片。”

    男人抽出了第二張證物，展示在謝鬆原眼前。

    這是一張殘缺不全的全家福。

    照片舊得發黃，上邊有兩個小小的孩子。男孩，看上去大概十歲出頭一些，相貌有有七八分相似——明顯可以從其中看見謝鬆原的影子。按照邏輯推理，剩下一個男孩兒明顯就是吳柏山。

    畫麵的右邊站著一個女人，很大可能是他們的媽媽；左邊則是一個沒有臉的男人。

    ——那男人的臉上居然被扣出了洞，還用筆畫了個大大的叉，足可見照片主人的不滿。上麵歪歪扭扭地用圓珠筆寫了“我恨爸爸”的字樣，字跡稚嫩，恨意卻力透紙背，留下劃痕。

    謝鬆原的眼神落在這張照片上，目光頓時變得莫名。

    “很奇怪不是嗎？兩個從貌似毫無交集的兩個人，居然是親兄弟。說實話，再次在雲城看到你這張臉時，我確實混亂了一段時間。畢竟當時在場的所有人都說，‘謝鬆原’被一股不明勢力的人帶走了。可如果你還在這，那那個被帶走的人是誰？”

    男人再次將手的照片立起來，下定論道：“這是你們早就商量好的。你們早就知道有人在暗中盯上了你，所以你那個兄弟代替你被抓走了。而你，則趁當時眾人都自顧不暇的時候，以吳柏山的身份逃走，在雲城流浪。”

    “當然，那幫本來試圖帶走你的家夥很快也發現了貨不對板。他們重返雲城，發瘋一樣地找你，而你不得不東躲西藏，甚至開辟了黑市的前身。當然，你也沒能在那停留多久。你攜帶著從基地偷出來的那枚汙染源，又有各路人馬都想找到你，簡直是舉步維艱。於是你又很快離開了雲城……留下這個幾乎沒有自保能力的倒黴同事替你看家。”

    說到這，男人冰冷的目光瞥向謝鬆原肩上的岑思遠，負鼠縮了縮爪，抱緊了人類青年的脖子。

    男人頓了頓：“你究竟是誰。謝鬆原，還是吳柏山？”

    謝鬆原的瞳孔極其輕微地顫縮了一下，他眯起眼睛，似是被男人的話勾起了幾分回憶。

    他感覺自己很久沒有聽到這個名字了。

    “唔……這算第一個問題嗎？”謝鬆原說，“你猜。”

    似乎早就猜到他的反應，男人並不生氣，改用了帶著探詢意味的陳述句：“七年前的一代火種計劃，你也有參與。”

    “啊，或許吧。你還剩最後一次提問機會。”

    男人眼下的肌肉顫了顫。

    “你是真正的‘逆源’，那個傳說中在羊圈唯一可以不受最初的汙染源——也就是那塊天降隕石影響的孩子。你的編號是fs-103，在實驗室的代碼，f代表著失敗，s則代表著成功的、能抵禦汙染的實驗體。而‘fs’很少見，這證明你一開始明明成功了，可後來又因為某些原因被標記為失敗實驗品。但無論如何，這都阻礙不了謝明軒認定你才是那把能夠解開鎖的鑰匙。”

    ……或許這也算不上是一個問題了。

    謝鬆原笑了一聲：“可以啊，了解得這詳細。這是謝明軒親口跟你們說的？”

    男人不置可否。

    謝鬆原便道：“你再猜。”

    副手終於不耐煩了，謝鬆原仿佛對什都不在意的、油嘴滑舌的態度讓人心中騰地竄起火氣，男人猛然抽出槍，對準謝鬆原。

    “別給臉不要臉，真以為我們不敢動你嗎？三個人同時朝你開槍，就算你的速度再快，總有人能打中你。”

    豈料男人舉起槍的一瞬間，白袖也有了動作。

    他舉著槍的手腕忽然一扭，將整隻手/槍在掌心轉了一圈，扔給另一隻手。

    隻聽一陣機械哢哢晃動的聲響，下一秒，白袖竟是將手中的槍指向了為首的男人：“現在隻有兩把槍了。別亂動，你敢開槍，我不介意和你比比誰的子彈更快。”

    “你！——”

    在場不少人都被白袖這下搞得猝不及防。

    局勢瞬息萬變，轉眼間，對方就站到了不同戰線。

    “啊，”謝鬆原舉起單手以示清白，“我可什都沒做，他是自願反水的。”

    “你他媽耍人玩兒是吧。”副手立刻意識到白袖剛才都是演的，太陽穴上跳動著青筋，惡狠狠道，“我早就說過，不能對這種已經有前科的家夥心軟！”

    白袖輕輕抬起肩膀：“不好意思了，工作可以換，但男朋友要是沒了就蠻可惜的。”

    “你背叛了組織。”為首的男人道，“我對你感到失望透頂。當年在孤兒院，我一眼就看中了你，你和其他畏首畏尾的孩子都不一樣。我花了很多功夫來培養你，因為我知道，你的父親就是死於當年那場災難，我相信這樣的你深知汙染的危害，一定懂得我的苦心。”

    “可現在，你卻為了私情，選擇和這樣的人站在一起。看看他這樣子，完全就是一個成功案例，不會被汙染，甚至擁有強大的精神操縱力。他極有可能就是解決人類滅頂之災的關鍵點！這家夥明知自己如此重要，卻和別人通外合，逃出基地，在這多人都在尋找他的情況下，不聲不響地消失了三個月。”

    “身為普羅米修斯，卻私自盜走了本應惠及人類的火種——”

    “等一下，”謝鬆原打斷道，“罵我就算了，為什說得好像我是出去豪華旅遊一樣？如果不是有人要抓我，我又為什要跑？不要本末倒置。”

    白袖舉槍的手一動不動，也冷冷道：“別用大道理來道德綁架別人。老鼠迄今為止造下的孽，很大程度都是斯芬克斯一手縱容造成的。你們在這裝出一副為了世界和平的樣子來規訓我，實在太好笑了。”

    男人的臉上絲毫不見羞愧：“隻看結果，不論過程。這就是我們的口號。為了阻止這個星球淪為遍布汙染的廢土，為了人類的基因得以完整延續，我們當然什方法都要嚐試。隻不過那隻死老鼠最終還是失敗了。他背著我們，和奧丁那個蠢貨私底下動手腳，最後卻隻是玩火自焚。”

    說完，他往前走了兩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