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紋雲袖,羊脂玉簪,皆是名貴之物。但對樓洵來說,卻都不如那柄長劍引人注目。
他憶起此前聽了幾句侍從的介紹,似乎叫做“霽紅”,的確,劍如其名,即使未能出鞘,也能感受到其長虹貫日之勢。
樓洵不由放下杯盞,不再隻依靠道聽途說的消息,也凝神屏息,細細盯去瞧這位燕王府未來掌權者的麵容——
卻正是酒樓匆匆驚鴻一瞥,從始至終未曾交談,卻知彼此的貴!
有些出人意料,卻又覺得本該如此。
本想此人與傳聞中的世子相比,不知孰優孰劣,如今重疊為同一個人,更加精妙。
他幾乎立刻有了決斷,暗自分析起來:
約莫是舞象之年的歲數,容貌也正介於青澀與成年之間,黑色長發柔順地滑落耳畔,長身玉立,劍如其主,二者都自含鋒芒。
隻見世子抬了抬手,卻並沒有尋常少年人的驕矜,依然恪守禮節地向賓們說道,“本公子來遲了,讓諸位見笑。”
聲如環佩敲擊。
樓洵思緒飄忽,白日那人說什“形貌昳麗,麵若好女”,本覺得誇張,沒想到此刻才知,卻是恰如其分。
而當世子俯視下方時,低垂著眼,燈影朦朧中,無波無瀾的眼神也平添些許慈悲意味。
“低眉菩提”嗎樓洵暗自聯想。
那雙眼睛卻突然掃向他所在的位置,和白日相比,冷冽得像是山頂終年不化的積雪。
他頓住了動作,呼吸幾乎完全停滯。
良久,那視線終於輕飄飄地移開了。
不,不是。
樓洵深吸了一口氣,才感到周圍的空氣恢複了流動。
他再次推翻了自己的揣測。
明明隻是站在幾級台階之上,在場眾人卻都仰望著,仿佛世子殿下正佇立在雲端。
而樓洵也夾在其中。
剛才的教訓讓他收斂了不少,此刻自然也不例外。
隻是目光較之前又添了一份熱切,這是他第一次,第一次明確而清晰地感受到,世子與他過去所結交的權貴截然不同,確切來說,根本無法相提並論。
這也是另一種意味的“一個天上,一個地下”吧?
——
一陣寒暄過後,程宿秋走向座位坐下,絲竹聲起,宴會繼續進行下去。
待酒過三巡,觥籌交錯,原本自矜身份的人也在酒香的幫助下逐漸放開了,氣氛逐漸熱絡起來。
今朝有酒今朝醉,這群身不由己之人,哪管前路如何呢?
沒人不長眼地上來打斷世子的沉思,兩指指尖捏著杯沿,透明的酒夜在樽內流轉,雕紋錯金,底部還刻著幾個小字。程宿秋將之一飲而盡,不動聲色地打量著在場眾人。
——
此時正值天氣尚熱,人心亦是浮躁。
一使者放下酒杯,突兀提議道,“今日得燕王府盛宴款待,不勝榮幸,不若來些舞蹈娛樂助興,讓眾人一觀?”
估摸著是這群人提前商量好的環節,程宿秋蹙了蹙眉,麵上不置可否。
見無人出言反對,與堂下低聲商量了一陣後,就有數位紅衣女子入內。
衣袖色彩斑斕,隨風拂動,淺棕色的眼,目光盈盈,足下踏著輕薄鞋履,衣擺下垂,隨走動翻飛,隱約可見潔白足襪。
朝在座賓盈盈下拜行禮後,琴瑟配樂聲起,她們便隨曲調旋轉起舞。
隨著一個挑音,領舞的女子亦輕盈一跳,腰肢纖細,嫣紅的胡服猶如花瓣般綻放。
席上的君子們觀舞時,不論到底想什,麵上也是彬彬有禮,含蓄地頷首,善詩詞的還吟幾句詩稱讚,還在心暗道,這西域各國的國人,的確能歌善舞,尤其是歡宴飲酒之時,若非在王府,而是在草原上,帳篷,恐怕都要衝上去一起跳起來。
隻是不和諧之處也有,其中一人許是飲多了酒,正神色輕狂地說著什,便被同行者急忙攔住。
今晚已經無趣太久,一時興起,程宿秋也沒有平日極端的克製,便瞥了眼台下,向譯者隨意問話道,“方才那人說了什?”
樂聲戛然而止。
氣氛變得古怪起來,譯者後背冷汗涔涔,但麵對主君,還是一字一句地翻譯道,“他,他說此乃樓蘭舞樂,想必諸位此前都未曾見識過吧?”
——
程宿秋並未因這人覺得他們見識淺薄而動怒,隻點點頭,語調平平,“燕地生活枯燥,平素女子歌舞甚少,比不上其他地方。”
眼見周圍人鬆了口氣,正要打起圓場,她難得微微彎起唇角,笑道,“既然諸君如此熱情,那主家也不能落下,正好我燕王府也有一支舞蹈——”
管家燕崇得了眼色,出門片刻,又見十餘侍從佩刀持盾,入內時秩序井然,神色冷峻,肅殺之氣盡顯。
一時間,筷著掉落在地上,發出清脆的響聲,握著酒杯的手也不由顫抖起來,酒液灑在桌角,無人顧得上擦拭。甚至包括郡內官吏的賓們,皆麵露異色。
之前的時日,雖然心中介懷燕王勢大,處處掣肘,亦或因國仇家恨而激憤不已,但他們麵上卻都神色如常,不敢表現出來,就是因為燕王坐擁燕地,幽州軍也乃虎狼之師,府上侍從也都訓練有素,更別說此刻敢帶著兵器,出現在宴席之上
此刻眾人的侍衛都攔在外麵,如同甕中之鱉,就算能真打起來,隻怕平素欺軟怕硬慣了,在絕對武力麵前,也打不過。
既然武力不成,那就隻剩一條路了,質子暗自惱恨手下人驕矜過頭,但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道理是懂得,也隻能幹笑著,開口勸導,“敢問世子,這可是劍舞?將士們枕戈待旦,可見為國之心,隻是兵甲沉重,不若不配刀戈,我等意會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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