孜特克步伐沉重,他的腿骨被鎖鏈牽動著,一抽一抽地疼。
他的脖頸上套著枷鎖,頭還被剃了個板寸,外頭下著雪,他打著寒戰,後頸更是涼颼颼的。
——尤其是後頸處露出的“奴”字刺青。
孜特克已經很久沒有淪落到如此地步了。
他覺得有些諷刺,他原以為自己舍棄了一切,脫離奴籍許久,更是遠離了那些紛擾爭鬥,正打算歸返鄉野之時,沒想到天下之大,兜兜轉轉自己仍然逃不出一個奴字。
孜特克扯了扯嘴角,他無奈地想笑,笑不出來,皸裂的嘴唇一抽一抽地疼。
孜特克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
“官爺……我們這是去哪兒?”孜特克問。
前頭牽著繩索的人回頭看了他一眼,冷冷道,“當朝有律,逃奴當斬。”
“……小人早已不是奴籍,都護府有名冊為證……”
他的話沒說完那人回身厲道,“都護府哈哈哈——”那人笑了起來,“待我們二王子再次踏破都護府之日,你就算不是奴籍也要充奴。”
孜特克沒回答,他覺得自己很可笑。
——原來這多年,他一直在做無用功。
孜特克被押送到到驛站,那兒被押送的男女很多,人皆衣衫襤褸,羌兀漢人均有,男男女女均麵黃肌瘦,麵帶苦楚。
正值兵荒馬亂之際,天下民不聊生,逃兵的、賣兒鬻女的,數不勝數。
——他們這群被抓到的人,好點怕是被趕往邊陲淪為披甲人之奴,男充苦力,女作娼妓;或是直接死在路上,這些叛軍絕不會多管。
孜特克隻想好好地活著,可惜一直以來,他躲躲藏藏,戰戰兢兢,現在就連這點奢想都破了個徹底。終究沒逃過現在這個結局。
孜特克望向天,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隻是沒什時間留給他,他和人群被趕到驛站內的地窖,捱著牆角睡了一覺。
他睡到一半,做了個很可怖的夢,醒來又什都記不得了。
夢有男人對著他說話,話語甜蜜溫柔,卻像帶著毒液,毒入五髒六腑,讓他渾身發抖。
——他是被身邊的嘈雜環境給吵醒的。
他醒了過來,緩了好片刻,聽見身邊的姑娘正小聲哭泣。
他還沒來得及問,隻聽一旁的羌人大嬸哆嗦著問他,“發生什了?”她不會說官話,指望孜特克回答他。
孜特克轉過頭,聽見人群有人低聲道,“是……世……大王子殺過來了……”
孜特克一愣,這段時間流言傳說二王子早有頹勢,沒想到正讓他趕上了。
外頭傳來兵人的斥,“都給我起來——別想跑——我看誰敢跑——”
孜特克垂下頭,他注意到人群的騷動——誰都知道,在這種情況下,叛軍定是會拚個魚死網破。
他們可能會被殺死,亦或者會被趕上街,做那兩王子巷戰的肉盾替死鬼。
人群騷動起來。
沒什人會願意白白地去送命,盡管被大聲斥,人群依舊騷動不已。
那官兵——或者說,那叛軍首領怒斥著,隨手一鞭子抽向人群,激起幾聲尖銳的哭啼。
外頭的嘈雜聲越來越大,幾乎像驚雷一般,混雜著馬匹聲和人聲,連地窖都開始振動。
叛軍明顯慌了,有幾個人上了地麵查看,不一會兒,便有屍體從地窖出口往下滾落,咚地一聲落地,頭顱滾了出去,流下一灘血漬。
頭的人群更是嚇壞了,有人直接和叛軍扭打了起來,更是忙中添亂,叛軍當場處決了兩人,空氣彌漫著死亡和血腥味兒。
孜特克伸手護住了身邊的小姑娘——她看上去隻有十歲的模樣,臉色慘白,嚇得渾身發抖。
外頭持續發出巨響,連地窖四壁都不住地顫震起來。
轟隆一聲,數不清的磚石迸裂開,地窖頂猛地塌下來一半,發出驚天巨響,壓倒了幾個叛軍,煙塵味兒四散,嗆得頭人咳嗽不已,人群更是慌亂極了。
在煙塵中,地窖上方隱隱約約出現了大批身影,將外頭圍了個水泄不通。
——是世子的士兵。
到這種地步,叛軍早已軍心渙散,自亂陣腳,有些則幹脆不再做額外的抵抗——比起赴死,更多人還是選擇偷生。
孜特克低著頭,他試圖撿起一塊破布,來掩藏自己的臉。
——無論在哪,隻要露出耳後的奴字,都足夠他喝上一壺。
孜特克低著頭往外走。
外頭的官兵沒對他們下殺手,排查完奸細後,任由他們通行,世子的人喜歡博個寬厚的美名,估摸著提前吩咐過。
孜特克越走越快,正當他以為自己逃過一劫時,卻被人喊住了。
有個官兵對著他,努了努嘴,“你過來——”
孜特克沒法裝作聽不見,他抬起頭。
“你——”那人細細地看了他一會兒。
孜特克沒說話。
“……你跟我過來……”那官兵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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