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相視而笑,旁人不懂他二人啞語,將暮垂,就此行禮別過。
鴻雁傳書時,她曾言拋下淩雲誌,昔日所愛皆留在閨間,不曾扶樂弄舞,不曾閱卷執案。他便贈她長離,予她殘卷,訴朝中事,指點萬千。
若有知音見采,不辭遍唱陽春。
他如今走不出困境,她便助其出深淵。
為其,為己。
一別經年,記憶中薛國公的身影變得模糊不清,再見恍如隔世。
薛觀行過子女跪拜大禮,哽咽出聲:“不孝女觀,拜見父親。”
鬢發處已有斑白的國公掩住心中澎湃,素來穩重的他也不免紅了眼眶:“我兒……消瘦了許多。”
“三年前大病了一場,不想讓父親傷懷,便未傳信京中。”
兩人道了幾句家長短,最終還是要繞到與玉氏的親事。
“女兒並不認為此親要退。”
薛國公理了衣袖,順著她的話笑道:“音兒不退親,是認為他是個好拿捏的,還是與他許過什諾,勢必要遵從?”
薛觀心頭一涼,揣測地觀察薛國公神色,但見他含笑回看,仿佛隻是隨意開了個玩笑:“父親這話……”
“音兒,為父人要老了,目卻還未盲,你可知,四方皆我眼?”薛國公正襟危坐,沉靜地看著薛觀,許久未再說話。
靜室中隻聽得堂外風卷落葉,沙沙作響。薛觀神色黯淡,咬著下唇陷入到自我遺棄中,忽又聽到薛國公出聲。
“去做吧。”
她抬眼對上那雙慈目。
“五年也未改變你的想法,為父難道真能將你囚於後宅一生?”
“人前你再裝作賢淑閨門女的模樣,也掩不住血肉的逆骨。”
“你歲漸長,見識亦廣,自也明白何為度,何為謹慎,何為桎梏,行事再不會似當年那般任意衝動。”
“此行路漫漫,你確信那是可與你同路之人?”
薛觀笑靨如花,似有暖意驅散秋晚霜寒,她開口一字一句道:“自是前程同歸者。”
夜緩至,細雨纏綿繞屋梁。
薛觀拂過七絲弦琴,凡桐複彈,玉聲鳴幽室,如癡言,如怨語,如悲咽,訴盡前十餘年約束。
她離京那年,弦斷淚落,琴如往日鴻鵠願,棄之於室五年多久時,今重續音弦,那意鯤鵬,存高遠,萬念未離。
曲未終,弦再中裂,血珠染桐木,她垂眸思心事,日月窗間過馬,飄渺柔光照堂。
片息後她攏起袖衫,靜立窗前,看倦月息雲間,淅瀝斜濕麵頰。
知音少,弦斷有誰聽。雖伯牙子期皆在,故年亦互聞豪情,然今雙方式微,日落躲風雲,彷徨未見雄心。
“玉將軍……斷不要讓我這小女子失望啊。”
她目光灼灼,燦如月華,陰霾褪去,隻餘塵世一韌竹立蒼崖。
秋獵日,一輪晴朗,過萬千繡戶,山果葉黃如嫩樹,新酒添杯涿鹿。
瀟湘妃卷簾墜粉垂佩纓,臨林陣,高門郎上馬拉弓影斜西暮。
話說秋獵,少有的男女相會無須隔席而對的日子,是為女仰婿,男慕妻的佳時。
大朝因戰亂,遂推崇武事,無論皇室宗親還是朝內官員皆擅騎射,然可為良將實在少數。昔時魁首俱為玉氏子弟所得,自玉霄岫兵敗以來,無人再見他拾弓箭,騎烈馬,今日秋獵有意越過他奪冠者不計其數。
觀者如市,女眷或立或坐,娉婷姿,莫不含羞帶怯,半遮半掩帽帷下煙視媚行,隱約可見花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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