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德十四年,城門亂,瑞王逼宮,以嬰孩婦女為盾,執刀刃兄弟相爭。天子四麵楚歌,獨對滿朝野亂臣賊子,自刎換取百姓平安。
尚懵懂無知、不曉人間事的莫善歌,在她的孩提歲,深深記住了滿目的紅。
瑞王,為成樂帝。
十紅妝,欲嚐半點朱唇。
秦寶緣自宮門走至忘憂殿,斜倚紅欄,從白日望著太陽西沉,舊時景無故人。窗前斑駁的影迎著月光,宮人來喚她著嫁衣,勿誤了時辰。毒酒如合巹,醉方休伴君飲,謝塵緣,別了荒唐一生。
一身素衣,嫁予先帝,嫁予她的,生死相依人。
吉時未見鳳冠兒,新帝再一次,被拋棄在深淵。
老樹似乎發了新芽,堂前燕子又飛,他不知是在看什,眼中仿佛什都有,又仿佛白茫茫一片。許久,他才驚覺她的逝去。
帝廢舊製,退位,卸黃袍,出家為僧。不日,被毆打至死,後被抹去帝王冊。
蒼穹變,安王即位,定年號為“章顯”。千萬般算計,終掌玉璽。
那骨透香引為祥瑞的小千金得天獨厚,有著如玉精雕細琢般的容貌,一點點長成美人胚子,童齔已顯絕色,似藐姑射,如霞姝,京中子弟,鮮少有能與之相配者。
可哪怕兒郎再胸無點墨庸俗至極,隻要他生在宗室或是六姓之家,莫家就必定會以“報扶植之恩”為由,用家規、世俗禮教、道德枷鎖作束縛,將嬌貴的臨江仙,綁入花轎,送至喜堂,強行磕下那三拜禮。
莫家學堂,女子亦可入,但教習她們的第一個學問,是“順從”;再以溫香豔玉高譽,守節不失貞;卻又極相悖的,訓以腰肢軟,頸項潔,媚骨天成。
善歌是當真學過倡條冶葉的,各地花月身,授她愛風塵。含春水流波轉,玉袖生香風,鶯語柔柔道,愁眉啼妝求君憐,豔色絕世唯卿。
善歌的表兄,被譽作“見公子如畫”的檀以書,風神秀異,音容兼美,笑如朗月入懷,文人儒雅與浪子輕狂並存。水雲身,飄渺客,遊曆天下,無有久居處。這般的人,卻心甘情願隻為她停留。
他是生機勃勃向陽而生的“浮”,她是橫枝疏影眾芳搖落的“沉”。遇到命中注定的那個人,就像是邂逅了一場燦爛的火樹銀花。她的出現,便是這樣的璀璨奪目,他幸運地看到後,惟願朝夕相見。
可他姓檀。他終究,不在六姓之家,甚至是,受上位者輕賤。
秦氏的千金小姐戀上了在數九隆冬天踩著梅花樁子的的戲子,無有三媒六證,唱了一出夜奔。當壚賣酒,苦中作樂,勞心勞力,早早仙去。秦氏不忍,終將在外受苦的小少爺從戲班接回宗族,但外姓子,難以在高門中立足。
而莫家花這大功夫培養莫善歌,是斷然不會讓她下嫁,更別提奔者為妾的事。所以縱竹馬青梅,到底難相伴。
章顯帝有兩子,太子歲長,偏寵歌女迎喜娘,旁人概不入眼;二皇子與善歌年歲相當,但母位卑,不堪擔大任。而論宗室子弟,早些年聖上雷厲風行削權,因此貴戚中少有能握實權的。
六姓之家,明、謝兩氏江流日下;錢氏不成氣候,唯一幸事可能就是要出一位駙馬;關氏淡出官場;秦氏這一輩的兒郎大多數年齡都太小,還不能變幻局勢;如此算來,莫善歌這塊寶,隻能壓在江氏。
章顯十三年,莫氏善歌嫁予京兆尹江澈。
是滿眼紅,無邊苦意,如至阿鼻地獄。她覺得身上好像爬滿了虱子,在叫囂著讓她褪下這霞帔紅袍。
她最厭紅色。
論理說,小孩子應該不記事,更何況她當時不過兩歲多,但少有兩歲的孩童會被拉到陣前,被劍抵喉,以身為盾。她那時懵懂,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著建德帝血濺當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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