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被困在了此方天地。”
皆為天意。
曆來興榮道教,燭雨族興巫,晟朝興佛法,百姓自造神仙譜係不知凡幾,神話故事一代又一代相傳,先人撰寫後人添注,上千年的傳承使得真實的人信了虛構的神。難窺天上事,遂敬而往之。天神無形無象,仙者虛無縹緲,分明烏有先生,卻引蒼生逐步,盼登雲梯。
南共稚生在充斥著神話傳說的燭雨一族,族內人人斷言萬物有靈,日日聆聽神諭,追求超自然之法,確信世外有鬼神,但稚奴自小學帝王心術,認為所謂鬼神之事不過馭民之道,故從不信這些。
他隱隱覺察奇形怪象是因密隨晟帝琅嬛閣一行。宮外的人不知,宮內的人難道還不能從晟帝屢次登高台望月中,品出點不對之處嗎?少有人敢往鬼魂方麵想,隻私下猜測是帝王將美嬌娘藏得極好。畢竟人鬼殊途,陰陽世道難重合。
可稚奴看到了。
看到晟帝獨擁懷,懷中空無一物。
在外殺伐果斷的帝王,在內冷靜異常的父君,會老眼昏花地覺得空蕩樓宇中有人嗎?除非,他當真以為眼前人在月下。
歎息聲隨著風聲簌簌,稚奴聽不真切,此刻的思緒如同這琅嬛閣一般空無,隻想到了前些日子禁內常有巫師走動,帝王麵色不佳蒼白如在病中,似有不忍,又似有狠絕。
稚奴的想法與晟帝的憂慮不約而同,若世失其序,鬼存陽間,那神佛仙魔是否也不例外?屆時乾坤驟變,人,如何能勝天半子?
南共稚沒有任何情感,不想當晟帝為人皇,他逃離深宮又順著冥冥之中的指引來到了符開古寺,得見其父之愁因,又夢前塵事,方覺天意。
他,她,乃至他們,皆有奇遇。
是誰想要支起這情網?又是誰想要造孽緣斷因果?
為人的少闌無從知曉。
“住持,為我剃度吧。”
我真正皈依,也盼他日成佛作祖,能親眼見天顏,得知夢中因果。
“七姑娘!”
柳梢頭,春意鬧,千鶯啼,風暖伴草香。梳著雙丫髻的小女孩頭上帶著柳枝花環,上麵的葉子隨風輕觸著她的麵龐,她是那般的瘦,輕盈盈地撐在枝幹上,整個人仿佛能藏進樹間。
七姑娘聽到喊聲卻並未回頭,仍是癡癡地,神色虔誠地眺望遠方。從這個村,到那個村,隻有一座橋的距離。在這兩個地方,她會度過她人生中的全部時光,一眼就能望到結局的既定道路。
從記事起,她就在村子中,但腦海時而閃現的大宅院和歡聲笑語告訴她,村子不是她的家,她更不是這戶人家的七姑娘。她原先應該有名,隻不過沒有人再那樣叫她。
女孩一天天長大,長成花骨朵般的少女,又一夕間成為人婦,曆經滄桑,笑越來越少,最後隻守著人去樓空的村落,數著飄下的春花夏雨秋葉冬雪,不知過了多少個年頭。
她已經走不遠了。
也終於,真的走了。
在她走後許久,陸陸續續有人搬進村莊,他們說,勝利了。人們看到橋旁那一堆枯骨,隻隨意地將她埋到柳樹下,然後各自占據了院子,升起了炊煙。
又一年,新村民熱情地招待了一支部隊,有個曬得有些黑,勉強能被稱作男人的少年揚著笑臉和村民一起剝玉米,打聽著一個辮子烏亮烏亮的跛腳姑娘,可沒有人能答上來他的話。他猜測著什,看上去惴惴不安。
浩浩蕩蕩的隊伍在短暫的休息後準備離開,男人回頭深深凝望著村子,久久不語,最後帶著信仰和諾言再次踏上征程。直到曆史都翻向新篇章,他也沒有再回來。
再也不會有人記得那個姑娘,在歲月的洪流中,連我也會忘了她。
它隻是一座破舊的橋,建在小山村,底下是綿延的河流。唯一的橋,見證每一個人的故事,甚至可能要比當事人,更了解她的過去。
夜靜更深的天,悄悄為這個村子送來了一個小女童,便宜的,連一吊錢也沒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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