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騙你的,??我根本沒死!”
這一句話仿佛悶雷般在鍾雪盡的耳膜處炸響,徑直將他的理智炸的灰飛煙滅,大腦處仿若被原子彈瞬間席卷而過,??所到之處隻餘空白一片,??寸草不生,??再難起一絲一毫的思緒:“”
鍾玉容仿佛被這句話炸沒了聲帶,??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僵硬地站在遠處,拳頭死死捏緊又恍然鬆開,原本一絲不苟梳在腦後的黑發狼狽地落下來一縷,??狼狽地紮進眼睛,??眼睜睜地看完鍾雪盡丟下這一個重磅消息,隨即又回過頭,慌慌張地去扶地上的祁輕筠。
“”
很好,這護祁輕筠跟護眼珠子似的勁兒,??倒真的和他弟弟鍾雪盡十足十的像。
祁輕筠被鍾雪盡從地上拉起來,??鍾雪盡急的眼睛都哭紅了,一邊拉他起來一邊著急忙慌地伸出雙臂檢查祁輕筠身上有沒有受傷,??明明眸低全是擔憂關心毫無雜念,但祁輕筠都快被他一陣亂摸摸出反應了,無聲咬了咬牙,??將慌得不知如何是好的鍾雪盡拉進懷,??低頭在他眉心上落下一吻,??示意對方冷靜點,隨即抬頭。
餘光,??祁輕筠看見許多傭人都因為注意到這的動靜,??甚至紛紛朝此處投來了是視線,??頓了頓,低聲對鍾玉容不動聲色地暗示道:
“大哥,這不是說話的地方,我們進屋說吧。”
“”
直到祁輕筠出聲,鍾玉容僵硬仿佛是被人強行按上去的眼珠才恍然動了動,緊接著,死死地將視線落在了鍾雪盡的身上,像是要隔著一層衣服將鍾雪盡的皮囊戳出一個洞來,然後看清鍾雪盡說這句話是何居心。
祁輕筠回來,鍾玉容高興嗎,高興,但也沒那高興,畢竟祁輕筠僅是知己而非血肉至親;但鍾雪盡不同,那可是鍾玉容實打實的,打一個娘胎生出來的、同母同父的親弟弟,兩人自幼時就一同生活,一起學習,一起接受鍾知春的教誨,一起承擔家族的重擔,對於鍾玉容來說,那種刻在骨子的、血濃於水的親情,是和愛情友情截然不同的、來自靈魂的深刻思念。
鍾雪盡像是被鍾玉容盯的有些害怕,背過身直往祁輕筠懷鑽,像個不安的白軟兔子炸起了毛,一頭軟發在祁輕筠掌心下竟然無端有些紮人。
“別怕,有我在呢。”
祁輕筠任由惶惶不安的鍾雪盡鑽進他懷,隨即雙手將鍾雪盡抱起,像抱小孩似的,雙臂拖著他的臀部,慢吞吞地往住宅走。
鍾玉容見此,站在原地,神情恍惚了一陣,直到被風吹的一個激靈,愣怔著反應了好一會兒後,遲滯的思維在看著遠去的祁輕筠的背影的那一刻,才仿佛注入了活水般艱難運轉起來,狠狠咬了咬牙,隨即跟了上去。
客廳的傭人已經被全部遣散到外頭去了,偌大的客廳內,隻剩下祁輕筠、鍾玉容和鍾雪盡三個人。
黃昏的光線如同浸了水的橘紅顏料,被一隻大手潑灑在了寬大的夜幕中,金黃的光線像殘液般滴落至人間,在客廳光滑的大理石桌上折射出耀眼的光彩。
鍾玉容坐在這頭,祁輕筠和鍾雪盡坐在那頭,中間隔著一張桌子,無形中拉開了距離,氣氛沉悶的幾乎窒息。
“說吧,到底是怎回事。”
鍾玉容的襯衫挽在手肘下方,指尖不停撥弄著左手腕上的手表,動作無形中透露著些許焦躁,但不得不忍下心中的煩鬱,掀起眼皮,眸色沉沉地看著鍾雪盡,很像眸中大型貓科動物,無形中帶著些許尖銳的冷芒:
“你什時候回來的?你有什證據證明你是我弟弟?”
“一年前,爸爸把我從廢工廠的遺址帶回來的時候。”鍾雪盡細白的指尖揪著衣角,頭垂的低低的,從鍾玉容的角度,隻能看到一個小小的發旋,像個陰鬱發黴的小蘑菇,連說出的話都慢吞吞的,猶豫了許久,才道:
“哥你側腰下方有一個淡棕色的胎記,你小時候以為是髒東西洗了好久,把皮都搓紅了,都沒洗掉,還跑去和媽媽哭了好久。”
鍾玉容:“”
這是小時候為數不多的窘事之一,鍾玉容曾經千叮嚀萬囑咐鍾雪盡要幫他保守秘密,千萬不能被其他人知道,沒想到卻被鍾雪盡當做相認的證據。
看著祁輕筠想笑又不敢笑的表情,鍾玉容臉漲的通紅,重逢的喜悅瞬間被窘迫羞恥按了下去,忍不住扶了扶額,無力地擺了擺手:“知道了”
基於有祁輕筠重生的“前車之鑒”,鍾玉容震驚過後,好像也沒有那不好接受了,但他現在最想知道的,還是鍾雪盡為什不和他相認。
鍾雪盡卻恥於開口,抬起頭無助地看向祁輕筠,嘴角微微向下,似乎有些不知所措。
祁輕筠隻一眼就知道自家傻老婆在想什,無奈地歎了一口氣,摸了摸他的頭發將鍾雪盡半摟在懷,耐心代為轉達。
完整地聽完鍾雪盡的心理過程後,鍾玉容又是氣又是想笑,很想把自家傻弟弟狠狠罵一頓,但最後又舍不得開口,半晌狠狠地皺了皺眉,注意力落在了鍾雪盡的病上:
“那你現在的病怎樣了?嚴重嗎?要不要我給你找醫生?”
“不用了,謝謝哥。”
鍾雪盡摳了摳指尖,小心翼翼地抬起頭看了一眼鍾雪盡,一雙杏眼圓溜溜的,像極了貓崽子試探著伸出爪子:
“哥你真的不怪我嗎?要不是因為我,媽媽也不會生病去世”
“”
鍾雪盡越提這件事,鍾玉容就越生氣。
他怒極反笑,豁然站起身,動作太大甚至打翻了桌子前的茶杯,發出劈啪啦的破碎聲,瞬間將心中的理智切割的支離破碎,冷聲道:
“現在知道害怕了?當初背著我和爸媽一個人去舊工廠,麵對那群極惡之徒的時候怎不說?自己一個人逞強很好玩是吧?以為自己是大英雄嗎就慷慨赴死?”
“你知道爸媽當時有多擔心你嗎?你知道爸爸看見你摔進火場的時候,甚至都氣急攻心吐血了嗎?你知道有歲站在火場外嗓子都哭啞了,醒來一直哭著要媽媽,怎哄也哄不好嗎?”
鍾玉容說話跟連珠炮似的,流暢利落打一個磕巴,越說越惱火,越說越上頭,橫眉冷對,幾乎要受不住口氣的怒意,吐出的話像冷箭般,剛剛好紮進鍾雪盡最心虛的角落。
他每說一句,鍾雪盡的頭就低一分,到最後差點埋進臂彎,抱著頭縮在角落,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樣。
他早就知道表明身份後會是這樣的結果,雖然早有心理準備,還是有些沮喪,整個人都快自閉了。
過去的結果已經釀成,但不是每一個人都能直麵那些由自己無心造成的錯誤,尤其是鍾雪盡這種習慣性把所有錯誤都攬在自己身上的性格,越想越難受,指尖攥緊頭發,引起頭皮綿延的刺痛。
他不斷用拳頭敲著自己的頭,到最後越來越激烈,像是要發病了,祁輕筠見此瞳孔微縮,抓起桌上滾燙的杯子用力摔到地上,借著杯子碎裂的聲音止住了鍾玉容的話頭,隨即迅速轉身攥緊鍾雪盡的手腕,防止對方自殘,接著用力把對方拖進自己的懷,不準對方再亂動。
這是鍾雪盡不知道第幾次在祁輕筠麵前做出異常的舉動,但卻是鍾玉容第一次見到鍾雪盡發病,整個人都有些懵,不敢相信這個有些神經質的陰鬱少年竟然會是自己的弟弟,張了張嘴,竟然一句話也沒說出來:
“”
“哥,別罵他了。”
祁輕筠抬起頭,像安撫什小動物似的,慢慢拍著鍾雪盡顫抖的後背,低聲道:“所有錯誤的源頭皆在我,你與其罵自己的弟弟,不如罵我。”
他頓了頓,聲音有些啞:“你罵我,我心還能好受些。”
“”
鍾玉容無話可說,狠狠壓了壓眼尾,暴躁地在客廳轉了一圈,左手叉在腰際,半晌隻能痛苦地揉了揉鼻梁:
“你們兩個”
左邊是最好的兄弟,右邊是最親的弟弟,鍾玉容這下終於知道了左右為難四個字怎寫,狠狠歎了一口氣,最終才忍著氣,感覺畢生的耐心都用完了,萬年波瀾不驚的臉上竟然難的出現了一個白眼:
“我懶得說你們。”
“他這樣多久了?”
鍾玉容揚了揚下巴,問神誌看上去還比較清醒的祁輕筠,皺眉道:
“他這樣不行,得找個醫生來。”
“爸要是看到他自己最看重的小兒子變成一個瘋子,他得先瘋了不可。”
“心理治療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得細水長流,慢慢來。”
祁輕筠耐心地和理智瀕臨出走的鍾玉容解釋:
“我已經給他找醫生了,他也在吃藥,最近發病的次數已經少了很多了。”
祁輕筠頓了頓,“隻要不再刺激他就行。”
“”鍾玉容聞言一噎,莫名感覺自己有被內涵道,神情變換了好一會兒,許久才緩了一口氣,身形慢慢隱在暗藍色的光影,竟然無端有些沉悶:
“那他現在這個樣子怎辦?要告訴爸嗎?”
“我有這個想法,就是不知道爸和雪盡怎想。”
祁輕筠聲音很慢,每個字都好像被他含在口中潤過一遍,斟酌了很久方才說出口:
“爸爸一直把雪盡當做鍾氏的繼承人之一,向來隻許他好,不許他壞,要是知道自己的孩子變成了精神分裂患者,心情一差,說不定會病的更重。”
“而且我主要也,怕爸爸盛怒之下,會說出什話再來刺激到雪盡。”
祁輕筠抬起頭,隱晦地看了鍾玉容一眼,見對方的臉色似乎有些不太好看,半晌又輕輕移開,心中自是矛盾不已:
“但是爸又說,隻有雪盡回來,他才會把兒子還我”
兒子和妻子,都是祁輕筠心中天平的兩端,祁輕筠有時候甚至分不清誰比較重要,但卻知道這兩個人,他都無法割舍,不想讓任何人受到傷害。
他咬了咬牙,想了半天,才蹙眉道:
“哥,要不你趕緊和嫂子要個孩子”
“你少轉移矛盾,禍水東引。”
想到夏星斐,鍾玉容比祁輕筠更煩,“他還很年輕,從愛豆剛剛轉型做演員,在事業的上升期,現在要孩子就是自斷前程。”
“而且我”鍾玉容不知想到了什,倏而頓了頓,抬起指尖將落在眼角的頭發梳上去,露出一雙漆黑深沉的雙眼,白皙清雋的臉上透著棱角分明的冷俊:
“而且我打算等他站穩腳跟後,就幫他出去自立門戶。我年紀很大了,他卻還那小,我不可能讓他的下半輩子和我這種人綁在一起,孩子就更不要想。”
“”祁輕筠啞然,沒想到夏星斐職業特殊,隻怪自己欠考慮:“不好意思。”
“不怪你。”鍾玉容煩躁地點了一根煙,半晌想到鍾雪盡不喜歡聞煙味,又慢慢掐滅了煙頭,自嘲地扯了扯嘴角:“怪隻怪我和他相遇的太晚,其實爸說得對,我和他哪有什未來,我不可能去阻礙他以後遇到比我更好更年輕的戀人,對吧?”
“哥。”祁輕筠打斷了他的話頭,低聲道:
“那你當初也覺得,我配不上雪盡嗎?”
“”鍾玉容掀起眼皮,不知道祁輕筠為什要忽然轉移話題,慢慢收了眸中的落寞,認真道:
“我當時”
“兩個人的感情,隻能是兩個人說了才算數,旁人說了都不算的。”
祁輕筠卻沒等鍾玉容回答就開了口,仿佛隻想拿自己的事舉個例子,自顧自道:“每個人的想法不一樣,你不能用你的思維去衡量別人。”
“是,你當然覺得放嫂子離開更好,可是你有沒有想過,你自以為正確的選擇,對嫂子來說,說不定是很痛苦的一件事。”
“”
鍾玉容活了四十年,也獨斷專行了四十年,除了鍾知春,還沒有人敢這教育他,當下愣在了那,傻傻地沒有說話了:“”
鍾雪盡不知道什時候也安靜了下來,趴在祁輕筠的胸口安安靜靜地聽著兩個人說話,渙散的瞳仁也逐漸凝聚起來,開始眯眼思考起祁輕筠的話,指尖有一下沒一下地撥著祁輕筠喉結下方的扣子。
是,他也不想鍾知春知道自己的身份,不想讓對方知道自己的病,然後傷上加傷,痛上加痛。
但是對於鍾知春來說,到底是知道自己的身份好,還是不知道呢?
他是不是也用自己的思維,去衡量了哥哥還有爸爸的呢?
鍾雪盡抬起頭,看著煙灰缸那根還沒來得及抽就被鍾玉容按滅的煙頭,心中不知不覺,竟然起了一陣波動。
像是清風吹開漣漪,大腦無端被拂去塵埃,逐漸變的清明請來。
在場三個人,隻有鍾雪盡不抽煙,也聞不得煙味,所以這根煙,是鍾玉容為鍾雪盡掐滅的。
恍然間,祁輕筠在花園對他說過的話似乎從很遠的地方被風吹來,猶在耳畔:
“所以,我不會因為你的性格大變就放棄你,你也要相信,爸爸和哥哥,還有兒子,也不可能不接受你。”
“我,還有爸爸、哥哥、兒子,都很愛你,也很希望你能盡快和他們相認,回到這個家,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鍾雪盡忽然用力攥緊祁輕筠喉結下的扣子,力氣大的幾乎要將其拽下來,豁然站起身。
他的動作太大,引起了剛才還在說話的祁輕筠和鍾玉容的注意,兩個不約而同地停下話頭,都將注意力落在了似乎有話想說的鍾雪盡身上。
此刻,盡管被人注視著,但剛才還害怕得顫抖後背的鍾雪盡卻在不知不覺中挺直腰板,背對著祁輕筠,正視鍾玉容,黑潤的眼睛幹淨的如水般一望無際,後背像是一截青鬆,細瘦堅定,透著一股韌勁。他的語調不高,卻剛好讓所有人聽到:
“我要見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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