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忱站在人群中,  怔然地看著匾額上那三個大字，“棲山居”。這三個大字,  筆力之健,  恐怕是他一生都無法企及的。

    之前他還擔心他的畫被掛在一個飯館，會被人嘲笑，可是現在看，他的畫能跟這樣的字掛在一處,  是他的榮幸吧。

    飯館熱鬧非常,  謝忱轉身離開。

    人群後,  秦瑤看到他走，想追上去,  又暈紅了臉頰,  跺腳站在那。

    “阿瑤,  離那飯館遠點。”林煜白不知何時站在她身邊，關切道。

    “為什？”秦瑤問。

    林煜白去過京城幾次,  有一次,  他正跟友人在一家酒樓上喝酒,  忽然有人驚呼,  “麒麟衛來了！”酒樓上頓時亂成一片。

    他好奇，站在酒樓上往街道上看,  就見一隊黑騎從遠處策馬而來。

    敢在京城策馬,  這就不是一般人了。

    再看那隊黑騎,  真是英姿颯爽，煞氣凜然。尤其最前麵那人,  真如一把寒刀,  讓人不敢直視。

    聽旁邊的人小聲議論,  他才知道,  那人就是麒麟衛指揮使沈鳳鳴。

    前些天林家已經得到了消息，說皇上晉沈鳳鳴為左都督。現在京城就像個大漩渦，而在這場生死博弈中，沈鳳鳴絕對起著關鍵性的作用。現在京城人人都想見他一麵，探聽他的身體情況，了解他的態度，如果可以，當然是極力把他拉攏到自己一方。

    他的大伯林太傅，好像也去沈家拜訪過幾次了，卻一直沒見到人。

    林煜白真沒想到，他能在武陵縣一個小飯館，看到沈鳳鳴。

    他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不是說他受傷了嗎？他怎看著他挺好的呢！

    當然，朝廷的事，本也說不清。

    林煜白想過把這件事告訴他大伯或者他爹，這樣他們林家或許能得一絲先機。

    可最後，他還是放棄了。

    沈鳳鳴似乎不想表露身份，那他戳穿他的身份，誰知道會不會弄巧成拙。到時石破天驚，他們林家說不定死得更快。

    這些，他當然不能跟秦瑤說，所以他訕訕半晌，道，“阿瑤，那個窮書生有什好的，你跟我回潞州吧。”

    秦瑤羞惱道，“誰說他好了？”

    林煜白無奈。

    秦瑤往謝忱離開的方向追去。

    林煜白要跟上。

    秦瑤回頭道，“你別跟著我，你那多姐姐妹妹的，跟她們一道就行了。”

    “阿瑤……”

    “再跟著我，小心我對你不客氣。”秦瑤作勢。

    林煜白隻能停在那。

    秦瑤繼續往前走，走到一處巷子口，見謝忱進了一處人家。

    她也不知道謝忱有什好的，可那天他擋在她身前，喝退那兩個無賴，她就想多看看他。尤其他那蹙著的眉，她想替他撫平。

    謝忱進了院子，卻聽到劈啪的聲音。

    他往廚房一看，登時氣紅了眼。

    “老子叫你躲，你再躲試試。做個菜放那多鹽，你要齁死老子是吧！”謝勇手拿著個木棍，一下下打在一個籮筐上。

    籮筐顫抖不止，籮筐下發出嗚嗚咽咽的聲音。

    謝忱一把拽住謝勇手的木棍，喝道，“你做什！”

    謝勇一看是他，惱道，“怎，老子打閨女，你也管得著？惹急了，我連你一起打。”

    以前也不是沒打過，謝忱十三歲以前，謝勇對他們兄妹非打即罵。後來謝忱自己抄書賺錢，又力氣大了，謝勇每次想打他都討不到好，才不打他了。

    “你試試！”謝忱咬牙道。

    謝勇看著他，他比他現在還高半頭，雖然長得瘦削，可也不是以前那個任人打罵的小孩子了。

    謝勇往地上呸了一聲，罵道，“什東西，書都讀到狗肚子去了，竟然敢打老子。我看你跟你那個賤貨娘一樣，都是喂不熟的白眼狼。

    這多年，要不是老子，你們倆能長這大？現在翅膀硬了，不讓碰了是吧！”

    謝忱的娘生下謝蓮不久，便因忍受不了謝勇的脾氣，跟著別人跑了。

    從那以後，謝勇對謝忱兩兄妹便非打即罵。

    謝忱盯著他，雙眼通紅，想吼又想笑，這多年，他除了給了他們一口吃的，沒讓他們餓死以外，他哪像個父親？如果可以選擇，他根本不想成為他的兒子。

    “吃你的，以後我會還你，你不許再碰謝蓮，不然我跟你拚命！”謝忱說真的，這是他最後一次警告他。

    “還？你拿什還，你的命都是老子給的。”謝勇罵道。

    謝忱雙眼通紅，就那盯著他。

    謝勇還真有點怕他，又低咒了一聲，伸手道，“錢呢，這丫頭做飯放那多鹽，要齁死我，我去外麵吃。”

    “沒錢。”謝忱道。

    “你天天畫畫寫字的，你跟我說沒錢？你這多年的書都白讀了嗎！”謝勇道。

    “我說沒有就沒有。”謝忱冷聲道。讀書本是件費錢的事，這多年，他畫畫抄書，也就勉強能維持學業罷了，哪有餘錢。

    “還說以後還我，我看你也不打算還了。我怎生了你們這兩個喪門星。”說著，謝勇扔了棍子，自己出門去了。

    謝忱彎腰，去拿那個籮筐，並溫聲道，“他已經走了，你不用怕了，我在這。”

    忽然，一個嬌小的身影從籮筐後麵撲出來，撲到他懷。

    謝蓮嗚嗚地哭著。

    謝忱看到，她手上、胳膊上全是紅痕。他心疼地摸了摸她的頭，道，“等四月，我就帶你一起進京，到時再不讓他看見你了。”

    夏朝每年五月考科舉，謝忱四月從家出發，正好趕得上。

    “嗚嗚。”謝蓮嗚咽著。

    謝忱聽她這樣，更加心酸了。謝蓮原本是會說話的，可是八歲那年，不知為什，她忽然不會說話了。能發出聲音，就是不會說話。他帶她去看了幾次大夫，大夫也束手無策，便隻能這樣。

    他決定等進了京，再找名醫幫謝蓮診治。

    謝蓮又在他懷蹭了蹭，然後跑到廚房，從櫃子的一個破碗下，拿出一塊幹餅，遞給謝忱。

    “我不餓，你吃吧。”謝忱違心地道。

    謝蓮很懂事的搖了搖頭，把幹餅塞給他。哥哥讀書，不能餓肚子。等哥哥考了科舉，就能帶她離開了。

    兄妹倆分食了那塊幹餅，謝蓮替謝忱擦掉嘴角的餅渣，破涕為笑。

    這時巷子口，謝勇卻看到了站在那的秦瑤，頓時眼冒精光，這漂亮的姑娘，而且看身上的穿戴，肯定是有錢人家的千金。

    “這位姑娘，怎到了這，找人還是？不是我吹，這武陵縣沒有我不認識的人，也沒我不認識的路。”謝勇涎著臉對秦瑤道。

    秦瑤看見他從謝忱家出來的，猜他是謝忱的父親或者別的親人，當即紅了臉。

    未時，店的客人差不多走光了，薑雲珠從後廚出來，感謝那些今天來捧場的人。

    首先感謝顧宴州還有那些書生，他們一會兒要去上課了。

    “多謝。”薑雲珠對顧宴州道。

    “不必說這些。”顧宴州還是那樣疏朗，似乎並不介意薑雲珠婉拒了他的婚事。

    薑雲珠笑了，這樣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