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過知縣大人。”薑雲珠給孟知縣行禮, 這是她第三次見到這位知縣了。因為之前魏康平的案子,她對他印象不錯。
“不用多禮。”孟知縣上下打量薑雲珠。他也看她眼熟,隻是過了好幾個月了, 縣每天發生那多事,都要他處理, 他見過的人太多了, 一時間真想不起她是誰。
反正肯定是他武陵縣的百姓就是了。
孟知縣沒多想,看著薑雲珠麵色溫和。他早聽說了,棲山居的老板是個年紀輕輕的姑娘, 如今一看如果如此。
他並不覺得薑雲珠這樣不好,相反, 他覺得這才是他武陵縣富庶的表現。想昔日開唐盛世,才有公孫大娘一劍舞盡大唐萬千氣象, 及等到安史之亂, 哪還有那樣驚才豔豔的女子,杜甫先生也隻能空歎“絳唇珠袖兩寂寞”了。
“好。”想到這, 孟知縣先讚了句,然後道, “你盡管比,本官給你們當評委, 絕不會偏袒任何人。”
“多謝知縣大人。”有他這句話,薑雲珠就放心了。
那邊, 被請來做評委的十位公子也跟孟知縣行禮。
孟知縣差不多都認識,讀書人在一起, 有很多話可以說。
孟知縣當即就提起公孫大娘, 十位公子一聽, 可不就是如此, 當即稱讚孟知縣治縣有方,百姓安居樂業雲雲,所有人都言笑晏晏。
孟掌櫃給孟知縣行過禮以後,站在旁邊,卻心急如焚,孟知縣都來了,怎宋掌櫃請的那位大廚還不來?不會出什問題了吧。
也沒出什大問題,就是宋掌櫃知道高順喜好女色,昨晚請了縣最紅的兩個姑娘陪他,結果高順睡到辰時也沒起。最後實在怕耽誤了比賽,宋掌櫃才讓兩個姑娘叫醒了他。
高順被打擾了好覺,還有些不高興。
這時宋掌櫃收到信兒,說孟知縣來了,又委婉地催高順快去。
“不過是個小芝麻官。”高順卻滿不在乎。又喝了一盞茶,他才姍姍來遲。
他已經來晚了一刻鍾,可想而知孟知縣跟那十位公子對他的觀感。
“見過知縣大人。”高順自恃自己在安平侯麵前得臉,給孟知縣行禮都很敷衍。
孟知縣看得更加不悅,可這點小事,也不好發作,他便擺手讓他站到一邊。
這時有司儀上台,示意大家安靜,然後說了今日比賽的流程,宣布比賽開始。
薑雲珠跟高順開始做第一道菜。
早在高順露臉的時候,薑雲珠就認出了他,不禁感歎這個世界真小,她怎也沒想到,宋掌櫃把他請了來。高順,安平侯府的大廚,專做淮揚菜,算是中南頂級廚師。
夢在安平侯府,薑雲珠初入府的時候,也是被分配到廚房。
不過跟薑雲秀不同,她那時覺得被分配到這真的再好不過了。
不用擔心吃喝問題,遠離侯門的權力紛爭,她以前就喜歡廚藝,隻是水平不夠,現在學了藝,等她攢夠了錢,就可以給自己贖身,出去開個飯館,在這個時代紮根立足了。
她立刻為自己製定了計劃,並對工作展現出十二分熱情。
周婆子一見到她,就被她那種熱忱弄的有點懵。開始的時候,她怕她勾引高順,對她也是橫挑鼻子豎挑眼的,可慢慢的,她發現,薑雲珠是真喜歡廚房的工作,對高順甚至府中的公子們都毫不關心。
這樣,周婆子也願意給她一個機會。
薑雲珠在廚房打了三個月的雜,開始學廚藝。不過她並沒跟著高順學,而是跟著徐大廚學的湘菜。安平侯府尊貴顯赫,府自然不可能隻有高順一個廚子,隻是他做的菜正好安平侯愛吃而已。
中間,高順還幾次騷擾薑雲珠,全被她擋了回去。
後來,他德行不端,被林霆安趕出了侯府,薑雲珠就再沒見過他了。
現在再見,薑雲珠想起很多事,卻又覺得那些事很遙遠。
她嘴角慢慢上揚,既是他,她這比賽贏的把握就大了。
當然,她還是會全力以赴。任何時候掉以輕心,都可能陰溝翻船的。
高順也看到了薑雲珠,兩隻不大的眼睛在她身上轉來轉去,這姑娘可真好看!
“高大廚,她廚藝很好的。”孟掌櫃不得已,提醒了高順一句。
高順卻滿不在意,一個小縣城,還是一個姑娘,也沒有名師指點,能做出什好飯食。估計是那些年輕公子看她長得好,便吹捧著她罷了。
這想,他漫不經心地拿起一塊豆腐幹做了起來。
薑雲珠也在做,她切了雞肉,然後加入陳皮、紅穀米等調料,攪拌均勻,然後用玉扣紙把它包裹起來,放在旁邊醃製入味。
這時,她開始做另一道菜,因為這道菜太費時間,即便很多材料已經提前處理好,還是要先做。
於是眾人就看見她把鮑魚、蹄筋、墨魚等材料一件件的放到一個瓦罐。
“她這是做什?海參,瑤柱、魚唇……這都是頂級鮮味的材料,難道她要放在一起煮?”眾人詫異。
“那煮出來的湯不是天下極鮮?”有人舔著嘴唇道。
旁邊的人卻嗤笑起來,“要真是那樣,禦廚們還做什菜,直接什材料鮮就放什材料好了,反正宮又不缺錢。
可是不是的,這鮮的材料,一種你能吃出來鮮味,兩三種搭配好了也能,可是再多,就跟把紅茶、綠茶、白茶、黑茶很多種茶葉放在一起一樣,就算每種茶都是頂級好茶,這泡出來的茶,能好喝?”
大紅袍跟碧螺春一起泡,再加上白毫銀針?他這比喻太形象,眾人聽了,都忍不住打了個冷顫,那還是茶嗎?一鍋泔水湯差不多。
“薑老板這是怎了?她做的東坡肉、幹燒魚就很好吃啊,用那些參加比賽不就行了。”有人不理解。
有人卻小聲道,“聽說對麵那個大廚是安平侯府的廚師,連安平侯都很喜歡吃他做的菜呢。這場比賽,薑老板想贏,很難。估計她是想做點新奇的東西出來吧!”
“可是新奇不代表好吃,不代表能贏啊。”有人惋惜道,覺得薑雲珠可能是太擔心比賽,所以自亂了陣腳。
“可不是。”眾人唏噓不已。
對麵,高順也看到了薑雲珠的做法,直接哼笑了聲,就這,她還想跟他比?他一個手指頭都能贏過她了。
而薑雲珠此時也看到了高順正在做的東西,頓時知道他要做什菜了。
大煮幹絲,這是一道淮陽名菜。幹絲即豆腐絲。做這道菜,要把白豆腐幹先片成薄片,厚度也就比紙厚一些,然後把薄片切成細絲,過水去豆腥味,然後跟火腿、蝦仁等東西一起放到雞湯煮,使幹絲吸盡鮮味。
這道菜也叫雞湯煮幹絲,成品幹絲柔韌潔白,味道鮮美,讓人回味無窮。
這菜也很考究刀工,主要幹絲要切得細且均勻,不然味道便不一致,曾有詩形容它“加料幹絲堆細縷”,可見其精細。
不過這道菜就刀工來說,比文思豆腐還是差了一點,畢竟豆腐幹可比嫩豆腐好切的多。
薑雲珠知道高順文思豆腐也做的很好的,可他今天卻做了大煮幹絲而不是文思豆腐,可見他並沒把這場比賽當回事。
薑雲珠笑了,一切都比她想的要順利。
又過了兩刻鍾,高順那邊已經進入收尾階段,那道大煮幹絲就要做好了。
薑雲珠這邊,她看雞肉醃製的差不多了,起油鍋。
很快,油鍋就開始冒煙。
這時,高順抬手,示意他這道菜做好了。眾人看去,隻見微黃的雞湯中,如白玉般的幹絲堆疊在一起,如塔般矗立其中,看著就大氣雅致。
高順微揚下巴,這可是安平侯都喜歡吃的菜,今天給他們吃,便宜他們了。
再看薑雲珠那邊,那裝了無數頂級食材的壇子還在火上小火煨著,她這邊卻起了油鍋?她這是要做什。
這時,薑雲珠卻把那用玉扣紙包裹著的雞肉拿了過來,然後做了一件讓所有人都大吃一驚的事。
“她在幹什?我沒看錯吧。”有人驚呼。
被問到的人瞪著眼睛,還沒反應過來,當然無法回答他的問題。
“她忘了吧?”
“這樣也行?”
“估計是慌神了。”
……
眾人一片嘩然,主要,他們真沒見過這做菜的。
薑雲珠做了什呢?她把那雞肉連紙一起放進了油鍋,炸了起來。
紙,下油鍋?那油鍋還在冒著煙,一看就很熱,紙一下去,還不……不敢想象,但肯定不會是好結果。
直接著起來,炸鍋?站在前排的人想到這點,都往後退了退,生怕被傷到。
或者紙變黑,雞肉漏出來,然後變成紙屑炸雞肉?那這菜還能吃嘛!
眾人議論紛紛。
今天棲山居跟西山居比拚廚藝,店沒開張,所以棲山居眾人也都在台下看著薑雲珠跟人比試。
見此,陳氏直接抓住了薑城的手,緊張得都喘不過氣來了。薑雲珠要是輸了,就要給孟掌櫃工作一年,那就糟了。
薑城回握住她的手,喘著粗氣,他知道,他得相信薑雲珠。隻是,他真的很擔心。
薛京等人也差不多。
“嗚。”一聲低低的嗚咽,原來是謝蓮忍不住哭了起來,她喜歡棲山居,喜歡薑雲珠。在這這些天,是她這輩子過得最快樂的時候,她不想她輸,不想她被人欺負。
“沒事的。”謝忱安慰著她,其實他也有點著急。
“別哭,給。”秦瑤站在離他們不遠的地方,見此,她拿出自己的手絹遞給謝蓮,然後道,“放心吧,她不會給別人做工,棲山居能開下去的。”
就在剛才,她已經決定,要是薑雲珠真輸了,她就拿幾百兩銀子給孟掌櫃算了。她也不想看著她那樣的人,給孟掌櫃那樣的人做工。
幾百兩銀子,對別人來說是一大筆錢,可對她來說,不算什事。就衝她喜歡吃棲山居飯菜,這錢就值得花。
謝蓮被兩人安慰,不哭了。
秦瑤把手絹塞在她手,讓她擦眼淚。
她不好意思地接了,擦了眼淚,嗚嗚想說什卻說不出來。
“多謝秦姑娘。”謝忱替謝蓮跟秦瑤道謝。
“不用,一點小事。”秦瑤趕緊說,眸中似有水波流轉。
她那羞澀垂頭的樣子,謝忱忽然有點不敢看她。
兩人誰也沒繼續看對方,誰也沒繼續說話,就那站著,卻似乎有什東西在氤氳著。
謝蓮看看謝忱,又看看秦瑤,眨了眨漂亮的眼睛。
再旁邊,林煜白則皺眉不已。
這時,薑雲珠的雞肉跟紙已經放在鍋有一會兒了,可是很神奇的是,鍋滋滋啦啦,卻沒出現眾人預想的那種結果,反倒是一股香味隨著風飄散開來。
“紙包雞,這應該就是紙包雞了,沒想到是這道菜。”顧宴州也站在人群中,忽然,他想起什似的喃喃道。
台上那個姑娘,真的永遠在他意料之外。
他旁邊站的都是書讀得很好的學子,聽他這說,很多人立刻想起,曆史上似乎是有這一道菜。
根據記載,這道菜最早出現在南越國,是南越國的宮廷秘菜。
後來漢高祖劉邦登基,南越國俯首稱臣,年年向漢朝進貢,這紙包雞便是每年必有的貢品之一。曾有詩讚曰“南越稱臣兮,歸一統;紙包金雞兮,定乾坤。”
後來南越國滅,這道菜便再沒了蹤影。眾人隻能從史書的隻言片語中,暢想這道菜的滋味與神奇。沒想到,今天在武陵縣,一個姑娘竟然將這道菜重現了出來。
這真的是那道漢高祖都讚不絕口的紙包雞嗎?還是薑雲珠嘩眾取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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