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

    午夜已過, 人群漸漸散開。

    穆辰望著恢複黑色的夜空，耳邊還回蕩著煙火炸開的盛大震響。他臉上帶著笑意，看向蘇青, “回去？”

    蘇青卻輕微搖了下頭。

    “稍等。”他站在城門外不遠的廣場邊。燈會將在淩晨一點關閉，遊人陸陸續續散去。從今天以後, 燈會會一連開放半個月。清掃機器人在城中打掃街道, 一盞盞燈火熄滅, 城樓上的安保和城中的工作人員也都說著話下了班。

    “等誰？”穆辰好奇, 坐在廣場邊的欄杆上問蘇青，“你在天空城有布置？”

    “沒有。”少將說道，“決定得倉促, 軍團的人不能輕易調動，來不及。”他低聲道：“抱歉。”

    穆辰神情迷惑：“為什？”

    “本來想讓你過個輕鬆的夜晚。”

    蘇青背靠著欄杆, 望著側前方已經關閉的城門, 皺起眉頭。

    原本已經關閉的城門被推開了一條縫，一名理著平頭的工作人員推門出來, 又反身關上門，最終在門外上了鎖。他打開通訊手環，在鎖上滴了一下，工作記錄儀器記他已經按要求鎖好門的最新信息。

    男人關閉光屏, 轉身看向蘇青，而後招了招手。

    “好久不見。”他爽朗道, “上尉。”

    穆辰認出來這是城樓上剛剛當眾耍花槍的那位安保人員。

    他小跑兩步走到蘇青麵前，又看向穆辰，伸出手禮貌道：“你好啊, 我叫張月城。”

    蘇青抬了下手, 擋住穆辰要抬起的手臂。

    他審視看著張月城, 對方也沒生氣，放下手揣在兜，好像看不出蘇青眼的冷色，笑著道：“沒想到，當時哥們以為你要打一輩子光棍。”

    “容貌遮掩器摘了。”

    “……摘了你可不要嚇著。”他說道。

    張月城伸手扯下脖子上的頸環。

    他原本應該長得很英俊，但幾道縱橫的傷疤徹底破壞了這張臉。

    穆辰一時想不出來要受過什樣的傷，才能在現在的醫療條件下留下這重的傷疤！那甚至都不應該被說成是傷疤……他的整張臉就像是曾經已經破成幾瓣，後來又強行縫合上的一樣！縱穿過鼻梁的疤痕甚至一直延伸到他的衣領，張月城意識到穆辰的目光，坦然解開上方的兩顆衣扣，給他看自己的頸部。

    穆辰：“……”

    ……這都能活？！穆辰看了看他頸部極深的幾道傷痕，又看向蘇青。

    少將炸毀新王巢時因為自行引爆機甲，也受了極重的傷，但蘇青身上的疤痕都在治療後極為淺淡，不仔細辨認根本難以認出來。

    蘇青皺著眉，他的目光隻從張月城身上的疤痕上一掠而過，像是早就知道對方該是這個樣子。

    但穆辰敏銳的意識到蘇青攔在自己身前的手臂，有一刻微微一動……像是在發抖。

    “我就說了你別嚇著。”張月城咕噥了一句，又把容貌遮掩器扣上。蘇青緊緊蹙著眉，厲聲道，“摘了！”

    穆辰伸手搭著蘇青的手臂，手掌往下滑了滑，握住蘇青的手掌。

    少將的手比之前任何時候都要冰冷。

    張月城被蘇青的語氣嚇了一跳。他猶豫了一瞬，又把遮掩器拿了下來，苦笑道：“你還是老樣子……說了多少次別命令我，雖然你確實厲害，但我們倆好歹是同級，在別人麵前給我留點麵子。”

    “死人要什麵子。”

    穆辰：“……”

    張月城：“……”

    “我親手殺了你。”蘇青神色冰冷，“也親手在機甲殘骸中找到了你的屍體，把你拚湊完整，看著醫療員把你重新縫合成人型，看著航艦把你的屍體帶回首都星。”

    “但你沒看著我被燒成灰燼。”張月城歎了口氣，“沒看見我……其實不止是我，很多兄弟們的屍體並沒有被直接拉到殯儀館，甚至沒讓家屬認領。”

    “很多人死後，因為餘念未了，精神域還是活躍的。”張月城指了指自己的太陽穴，“拉德家需要大量這樣的實驗材料支持他們的研究。”

    穆辰：……又是實驗。實驗難道能讓人死而複活？！

    蘇青神色更冷：“多米克族與人類基因的融合實驗？”

    “你們果然知道了？”張月城欣慰道，“銀行的手提箱被人取走時，我就猜測是你。”

    “我還想著怎找你。”他說道，“沒想到今天晚上正好碰上……而且這順利。”

    張月城空著手，但手掌虛握，好像手拿著杆長.槍，又耍了一遍花槍，最後利落的亮了個相，然後自己先笑起來。

    “我們家以前是搞古武術的。”張月城笑著對穆辰解釋道，“我以前在軍團老給他們露這一手，沒想到蘇青還記得挺清楚。哥以前隻能憑這個吸引那些新兵蛋子的注意……有一次引了個以前隻知道追著蘇少校跑的小迷弟轉而來看我……”

    “張月城。”蘇青的聲音已經降到冰點，“你不用講這些，我也知道自己不會認錯人。”

    容貌可以偽裝，但性格和氣質不能，目光更加不能。

    眼前站著的人不止是死而複活……甚至就像是跨越了十年的時間，穿越到了現在，站在蘇青麵前。

    眼還帶著二十出頭年輕人的無畏鮮活。

    “說吧。”蘇青向後靠了靠，“你知道的基因融合實驗，你身上發生了什，你為什在這兒。還有……都有誰參加了實驗。還有誰在這兒。”

    張月城看看蘇青又看看穆辰，“來看看嗎？如果你們相信我。”

    *

    “我和蘇青還是在第三軍團認識的，他還沒平調到第一軍團以前。”張月城十分健談，一邊走一邊和穆辰解釋：“那時候還是瓊.拉德，前任理事官掌權。蘇青進軍團的時候還沒有多米克族這回事，所以第一次在聯邦星域邊上遇上那些怪東西我們倆都嚇了一跳。”

    他看了蘇青一眼：“也可能就我嚇了一跳。”

    “本來我是第二機甲小隊的小隊長，蘇青進軍團時也就是個新兵蛋子，沒想到一年就升了第五小隊的小隊長，和我平級了。我倆經常合作出任務。”

    “那時候多米克族剛剛出現嘛，咱也不知道他們的特點，最開始每次戰役都死傷慘重。哥雖然一向幸運，但有時候也倒黴。正好被多米克族戰艦一口吞了。沒辦法，蘇青本來想把我救出來，但實在來不及，幹脆連我一起給轟了。”他又看向蘇青，糾正道，“所以不叫你殺了我。這多年過去了，你怎還這有負罪感。”

    他帶著穆辰和蘇青進了一棟公寓樓。

    “其實大部分人都不在這兒。”他輸入密碼，打開一扇門，“他們是留下來陪我的。”

    “對三！” 屋傳來一聲大吼，啪的一聲把手中的牌摔在桌麵上，頭也不回道，“張隊長？大新年你回來這晚，看著兒子了沒？說上話了？“

    坐在他對麵的人抬起頭，正好看見跟著張月城進門的蘇青。

    “……”他神情一怔，而後的站起身，碰歪了桌子。之後又是兩聲，坐在他左右的兩個人緊跟著站起來，直愣愣好像從遊戲洞鑽出來的地鼠，剛剛出牌的人莫名其妙回過頭，而後神色一變，也緊跟著一下站直了身體。

    “上尉！”他敬了個標準的軍禮，一桌四個人齊刷刷筆挺站著，姿勢標準得像是要接受檢閱的士兵。

    蘇青的目光從他們臉上滑過，他們每一個人的臉上或多或少帶著傷疤，他們每一個人的身體，也都是蘇青當時親手拚湊完整，才送上了回首都星的航艦。

    屋內一時一片安靜。

    張月城站在一邊，左右看了看，歎口氣。

    “到底不是自己手底下的人哈？對著蘇青就這規矩，對著我一個個都是兵痞子。“他無奈道，見仍舊沒人接話，尷尬的摸了摸鼻子。

    “要不……大家新年快樂？”

    穆辰回過神，輕聲關上背後的屋門。

    蘇青：“坐。”

    原本還在打牌的四個人齊刷刷在他麵前坐下，神色肅穆。

    蘇青按了下額頭。

    “一個一個說。”他冷著臉，站在門邊。牌桌邊的四個人正襟危坐，等著他點名。蘇青向旁邊讓了一步，側了下頭，先介紹道：”穆辰，我的伴侶。“

    穆辰：”……“

    穆辰對著又是一排齊刷刷敬禮的四位，幹脆也回了個標準的軍禮。

    蘇青：“泰格。”

    “是！” 出對三的大哥立刻應道，“報告隊長！我是多米克族基因與人類基因融合的半成品三號，除了多米克族的恢複能力以外，沒有被激發任何多米克族基因性狀。”

    “報告隊長，我的情況和泰格相同。”

    “報告隊長，我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