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枚晶片從蘇青的指尖滑出，掉在地板上◎

    夜色已深。

    張月城他們幾個明顯日子確實過得不錯, 公寓雖小，五髒俱全，冰箱不止塞了各種口味的營養液, 還塞了不少飲料，下麵一層都是聯邦最常見的罐裝啤酒。

    泰格他們幾個最開始對著蘇青還拘謹, 在張月城的帶領下灌了好幾罐, 一個個都撒起了酒瘋, 一把鼻涕一把淚, 回憶過往跟著蘇青星空征戰的光輝歲月，感慨蘇青這樣的冷麵殺神居然都能找到伴侶。

    “瞎說什呢，隊長那是麵冷心軟。你剛來軍團想媽媽在那兒哭得跟個淚人似的……那樣子哥幾個實在看不上眼, 還不是隻有隊長過來勸你。”

    “我那是年紀小！隊長是說了兩句好聽的……那隊長的好話能白聽嗎？聽完了就得去訓練場上加訓……”

    “誰沒被加訓過呢？幹杯！”

    “幹杯！”

    “不過隊長真是厲害，還有咱當時第一次見多米克族。還不是靠隊長一個個給拉回來……要不然早完蛋！幹杯！”

    “幹杯！”

    “來來來……”泰格眯著眼拎著啤酒罐一個個幹過去, 穆辰輕輕和他撞了下, 又看向旁邊的蘇青。

    少將靠著穆辰邊上坐著，和泰格碰了一下。

    “少喝點啊。”穆辰小聲警告他。

    蘇青嗯了一聲, 聽話地隻抿了一口。

    “我就知道你以後升得快，但也沒想到那快啊。”張月城也喝了不少，坐在旁邊拍著蘇青的肩膀感慨萬千，“居然去第一軍團當了個軍團長。也是厲害啊！第一軍團當年誰看得起啊, 和第十二軍團一樣一堆混子，還真被你給帶起來了……”

    “要我說啊……天塌下來高個子頂著, 你就是長太高了，我看你就累得慌。嘿，但結果真出了事啊, 我也來找你……”

    蘇青懶得和他多說, 伸手又和他碰了下啤酒罐。

    等把屋子幾個人都喝得東倒西歪, 天已經蒙蒙亮。

    蘇青喝的少，臉上帶著點微紅，但看著還沒宴會廳的時候醉得厲害。穆辰大開大合，代蘇青喝了不少罐，臉不變色心不跳，從桌邊站起身，看了看地上攤成一片的幾位。

    “不用管……不用管……”張月城還有點意識，躺在桌子邊上對穆辰有揮了揮手，有氣無力道，“你們走你們的，該回去休息回去休息……大家都是自己人，別客氣啊。”

    蘇青向穆辰點了下頭，穆辰於是也不客氣，跨過幾位醉鬼，跟著少將出了門。

    “……這樣真成嗎？張隊長？”泰格翻了個身，醉眼朦朧的向門口看了一眼，打了個酒嗝，“咱以前都說好了不告訴隊長那些個破事……”

    “不找他，找誰？”張月城深深地歎了口氣，沒好氣道，“咱們這多人誰能找它拚命？”

    “多米克族的基因。”他點了點自己的大腦，“讓我們根本沒法對它不利。”

    天空城的虛擬天氣係統正轉到日出，金色的太陽從樓宇之中漸漸升起，灑下一片燦爛光輝。

    街上人還不多，穆辰與蘇青並肩而行。淡金色陽過落在蘇青的臉上，他的眼底卻仍是一片沉黯的深色。穆辰轉頭看他：“在想什？”

    “戰區。”蘇青說道。

    “我沒能救得了他們。”

    這個念頭長久地在蘇青腦海盤桓，在今夜變得越來越清晰，讓他的頭疼愈演愈烈。

    穆辰神色微頓。

    “我做過錯誤的決策，讓我的隊員們陷入險境。”

    穆辰：“……但你不是全知.全.能.神。”

    沒有任何一位指揮官能夠永遠做出完美決策，更何況在多米克族襲擊之出，人類聯邦對它們的了解並不充足。這簡單的道理蘇青不可能不知道。但那點酒精的作用讓他的理智稍微放開了對感性的鉗製。

    “但他們原本可以活下來。”蘇青的神色冷淡。他眼中的漠然並非是對生命的輕視，而是對自己的不滿與指責。

    穆辰一時無言。

    他停下腳步，不知道該說什。這一瞬間，他明顯的感覺到自己與蘇青之間隔著一層薄薄的壁壘。

    他們的關係已經很近，卻還不夠……不夠他此時給蘇青一個安撫性的擁抱……或者一個吻。少將的表情依然平靜，平靜到在這種時候，如果隻以同伴好友的身份做出那樣的舉動，多少有些突兀。

    隻差薄薄的一層分隔。

    蘇青側頭看過來。

    他意識到自己說得有些多，於是克製著內心的情緒，對穆辰道：“不用放在心上。”

    穆辰：“……”

    穆辰覺得自己的舌頭好像被人伸手打了個結，讓他閉著嘴說不出話來。他的神色帶了些懊惱，盯著蘇青的臉。少將再次搖了搖頭，示意他不必在意，而後轉身進行療養院公寓的權限驗證，

    屋內盛了滿室的陽光。蘇青眯了下眼，按下按鈕拉上窗簾，將張月城給他的手提包放在客廳桌上，打開拉鏈。

    “……不先休息？”穆辰伸手擋了一下：“現在就看？”

    他的語氣擔憂。蘇青與他對視，應了一聲。

    “我想要現在驗證自己的猜測。”

    穆辰歎了口氣：他就知道少將不可能完全沒有察覺。

    在知道基因融合實驗後，穆辰已經察覺到了隱藏於其後的一絲微妙，但他一直沒有對蘇青提起過，並希望真相與自己猜測的不同。

    因為在去往墓地的飛行器上，少將看到了資料晶片那張占廷蔓去世前傳回的多米克族母體圖案時的反應……讓穆辰擔心蘇青的精神域會因此再受到刺激。

    但張月城昨晚將手提包交給蘇青時小心翼翼的表現，讓穆辰知道自己的猜測大概沒有錯。

    拿走基因融合實驗資料的研究員為什要以占廷蔓的資料作為引子？

    這名研究員一定認識占廷蔓，而且對她的了解很深。

    他知道占廷蔓喜歡的花，知道她與蘇青父親感情親密，知道蘇青的父親的生日，知道她墓地的位置……如果占廷蔓和蘇青的父親蘇亦連真的有這樣一名好友，少將不可能一無所知。那唯一的可能，就是這他認識占廷蔓，是在當年占廷蔓的任務事故以後。

    在她‘死’後。

    他選擇用占廷蔓為線索，本就有著讓人難以忽視的暗示性。

    少將曾說，在占廷蔓犧牲後，他們甚至都沒有見到過占廷蔓的屍體。而占廷蔓當年探索的未知星體，恰巧是孕育多米克族的子宮。多米克族與人類的基因融合實驗又於不久後開啟。

    太多的巧合碰撞在一起，指向最大的可能：占廷蔓是基因融合實驗的受害者。

    而占廷蔓接受改造時，人類聯邦第一次發現多米克族的巢穴，卻隱瞞了其中的消息。實驗室將當時得到的初始樣本，與愛爾普蘭星多米克族新王的基因序列高度相似。

    蔓蔓……也許沒有整過容。

    她進行改造的時間比張月城他們都要早，她的改造結果一定十分成功，才讓拉德家大張旗鼓的收集更多的人體，進行更瘋狂的實驗。

    穆辰現在隻希望她和張月城他們一樣，至少是在犧牲以後，被運送至首都星實驗室的。否則……如果她在任務的執行過程中並未死亡，在活著時接受改造的時候、卻無法聯係她的親人們。這樣的真相對蘇青來說……太過殘忍了。

    蘇青打開手提包。

    出乎穆辰意料的，包的東西很雜亂。

    其中最上麵放著的是一張古法打印出來的相片。

    那是一張以結婚照形式出現的家庭合影。

    新郎穿著黑色西服，新娘穿著白色的婚紗，兩人臉上都是幸福下笑容，雙手相握，共同捧著一束潔白的花束。他們中央站著一名拎著花籃的小花童。小姑娘眼睛笑眯成了一條縫，能從她臉上看出父母的影子。

    相片下方的東西堆得十分雜亂。

    箱子也有不少晶片盒，但麵仍舊都是些主人收藏的愛情和恐怖電影，還有一些是家庭影像資料，大部分都是女主人和小女孩的生活日常，男主人隻偶爾出現。除了晶片盒以外，麵還有很多大學時期的課本，一些記錄自己想法的科研筆記，一摞愛情，還有婚禮時新娘戴的頭紗。頭紗下則放著一個手掌大小、形狀奇怪的儀器，上麵貼著“精神力波轉化儀”的字樣。

    這些東西看著紛亂，卻又像是濃縮概括了一個人的一生。

    穆辰拿出一本科研筆記翻了翻，看出麵的自己和晶片盒中留信人的字跡大致相同，隻是更加虯勁有力。這個人的科研方向是生物基因相關，筆記中有大量基因圖。穆辰看不懂，把筆記翻到最後一頁，看見封皮皮套內側塞著一封信。

    “我參與了人類與多米克族基因融合實驗。”

    這似乎是一封提前寫好的遺書，字跡微微發抖，“我是一名罪人。”

    “我曾以為我是為追尋人類進步奉獻的聖人，但直到事故發生，我才知道我是助紂為虐的暴.徒。”

    “我曾經因為懦弱，一直不敢違背保密協議。但現在我命不久矣，就算沒有勇氣，也能做到稍微為自己過往的行徑贖罪了。”

    “哪怕出了當年的實驗事故，基因融合實驗也沒有被叫停，直到實驗資金告罄，實驗室被廢棄封鎖，當年的科研員們相繼去世，就剩下我。”

    “最近爾德家的人頻頻和實驗室高層接觸，領導找我談話，旁敲側擊，詢問當年的實驗細節。我害怕這項瘋狂的項目再被重啟，起了藏起實驗資料的念頭。”

    “如果你找到了這，大概和占廷蔓女士關係親近。關於她的死亡真相，和所有的實驗資料一起，就在這。”

    “向你致以我最真摯的歉意。”

    蘇青把信紙放在一邊，他的指尖微微發白，神色卻仍舊冷靜，拿起信紙下的晶片盒。

    他打開通訊手環，將第一枚晶片插.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