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至盛夏,蟬鳴聲聲。
深夜,暑氣消散了許多。
幾分微涼沾在裙邊,伴隨步伐搖曳浮動,提著暖黃燈籠的董微羽,三道五拐,進了一條小巷。
成排的低矮瓦舍,緊閉的破舊木柵欄,在夜風咿咿呀呀竊竊私語。
“吱呀”拖長的一聲,董微羽推開了門欄。
軟弱無力的燭火從屋內透射在紙窗上若隱若現。
“叩叩叩。”單調乏味的聲音穿破靜謐的夜。
兩鬢斑白的婦人穿著深褐翻領寬袖窄腰的羅褥裙,領邊繁縟的繡紋表明這個婦人在宮中身處高位。
婦人見著董微羽前來,眼尾皺疊起了紋路,她熱絡著,“小主深夜前來,可是遇上什麻煩了?”
那雙冷若冰霜的眼對上諂媚的笑,“小羽知道穆嬤嬤現在已經成為宮中掌事嬤嬤,小羽思來想去,還是覺得宮內的醫倌該是比市井之輩要有些本事,所以拜托嬤嬤的事,現在可有著落了?”
穆嬤嬤的笑落在嘴邊,“近日有一名為曾一橙的女醫倌風頭甚旺,手藝確實精湛,尤其擅長醫治各種疑難絕症,說是接上的斷臂都能完好如初,活動自如。
不過,人恐怕是不會輕易出宮的。”
董微羽往穆嬤嬤手塞了塞,“嬤嬤可記得多年前,受過母親恩惠,所以還請嬤嬤多多替小羽想想辦法,上些心。”
穆嬤嬤眼珠子一轉,“若是小主要想回宮,老奴或許能幫上一把,隻是這人確實不好請出宮。”
董微羽臉色不太好看,“事發突然,關係她人性命,小羽知道嬤嬤現在出宮也不算易事,小羽且再等等嬤嬤的消息,下月今日再來拜訪嬤嬤。”
穆嬤嬤往手的銀票掃了一眼,隨後目光緊緊的盯著縫滿補丁的背影,而董微羽壓著頭,燈籠的暖黃光點在石板上飄忽不定,就如同她此時忐忑不安的心情。
秦舒煜挑起車簾。
荒草漫野,在一覽無遺的苔原上突兀孤寂。
長凝城。
北冽的王都近在咫尺。
他尋了她三月有餘。
最終還是聽信了白扶光的話,來北冽取那莫須有的長生歡來救回她了嗎?
最終還是到了要把她當成一具僵硬……的屍體的地步了嗎?
最終還是要逼著自己認定她死了嗎?
他的心口起先像是被密密麻麻的針細細的紮著,那股痛意漸深,成了被掄起的鐵錘在反複重重的的敲擊他心口,之後那股由刀劈斧砍的痛意灌湧到了他全身上下。
涼意參雜在疼痛中,緩慢從他左心房蔓延,直至穿透他右心房,最後填滿了他整個胸腔,這股悲涼的空洞沿著他的背脊爬升,吞沒了他的神智。
大腦早已空蕩如也。
立在馬上的顧爾聲偏頭對上秦舒煜眼底的灰暗,“殿下。”
秦舒煜全然沒了往日的氣定神閑,運籌帷幄。事已至此,他反而一滴淚都落不下來了,悶悶應了一聲,“嗯。”
等候多時的戎辛悅遠遠地,就瞧見了一隊緩緩而來的車隊,聽國主說,這些遠大而來的客人都是亡主南瑾陌的摯友,為此她特意苦苦哀求了許久,才得到這次千載難逢的機會。
她戎辛悅欽慕南國主多時,甚至已經達到癡狂的地步。
而這事在北冽早成了公開的秘密。
秦舒煜聽著外麵幾聲寒暄,他躲在自己僅存的僥幸,默不作聲。
“下臣戎辛悅,特奉國主之命,在此迎接各位遠道而來,尊貴的客人,請隨下臣前往王宮。”戎辛悅語氣輕快,北慎恭並沒有把客人此行的目的告訴她,隻叫她領著人逛逛王都。
顧爾聲回望了車,麵靜謐,“一切有勞戎使者了。”
戎辛悅騎馬列於隊伍之首,幾度想繞到顧爾聲身邊,想再多聽聽南瑾陌生前趣事,可人死得淒慘,她強壓下激動,往前方一處燒焦無人的宅邸看了看,硬轉了個話頭。
“前方的舊宅曾遭火勢,無人生還,逝者安息。還請諸位隨我繞路而行。”
幾點依稀的聲音順著晃動的車簾縫隙鑽進了秦舒煜的耳朵,遙遠的記憶被挑撥起來,被燒焦的宅邸可不就是陳家老宅嗎?
“停車。”秦舒煜撩開車門,躍身落地。
顧爾聲和戎辛悅打馬停下,扭頭看著身份尊貴,卻突然做出出格之舉的太子殿下。
秦舒煜挑眉,梭了顧爾聲一眼。
顧爾聲哆嗦了一下,“殿下,是下臣恍惚了。”
戎辛悅麵色沉穩,她壓低了頭,跳下馬背,跪在行禮,“見過太子殿下。”
秦舒煜掃了戎辛悅一眼,那池勉強平撫的心境又被攪得天翻地覆,偏偏著戎辛悅就是喪心病狂,帶著狂熱的欽慕,從頭到腳都學著南瑾陌。
秦舒煜心頭窩火得很,沒好氣的質問著,“戎使者好端端的,為何偏偏要穿成她人模樣。”
隨行的北冽眾人,眼見著戎辛悅上揚的臉露出燦爛的笑。
眾人默默搖起頭,接連感歎著。這位不知所以的太子殿下怕是要遭難了,這戎辛悅隻要談及南瑾陌那可是滔滔不絕,可以連連說上個三天三夜。
“這世間女子沒有人不欽慕南國主,沒人不喜歡她,沒人不向往成為她那樣的女子!我戎辛悅心念南國主多年!”
秦舒煜臉色漸漸陰沉,顧爾聲恐慌的翻身下馬,趕忙捂住戎辛悅的嘴,“戎使者勿要妄言。”
戎辛悅激動地扯下顧爾聲的手,“怎?莫非還不能叫人有喜愛欽慕的人?我戎辛悅夜夜都想著要與南國主親近。”
眼見著秦舒煜遏製不住的寒氣,顧爾聲來不及攔下戎辛悅,隻得在一旁幹癟癟地哀求,“姑奶奶,求求你,別說了。”
秦舒煜擋住了戎辛悅眼前的光,單手直接把人拎離地麵,他眼迸濺的冷光全是咄咄逼人的蔑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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