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程路上寂靜無聲，周珞珈目視前方專心致誌地開車，副駕駛位子的唐雅望著車窗外發呆，而後排的許諾則戴上了耳機，似已隔絕在世界之外。

    唐雅一直在回想方才的談話，她總覺得哪不太對勁，但又說不出違和感究竟因何而起。她琢磨半天依舊不得要領，索性半轉身朝許諾揮了揮手吸引他的注意力，接著問他：“你信不信他的解釋？”

    “我不信！”周珞珈搶先作答，盡管唐雅發問的對象不是她，可見這三個字她早已憋了半天，就等有人提出疑問了。“我現在帶團隊，來麵試的小孩就算能力不錯，沒入職前充其量就是個路人甲，誰會去參加路人甲的葬禮啊！”她光顧著說沒注意路況差點闖了紅燈，在人行道前堪堪停下，脫口而出罵了句髒話。

    唐雅卸下了心理負擔，找到同盟無形中增加了她的底氣，她說出了自己的想法：“如果僅僅是麵試時候一麵之緣，再怎欣賞這個人的能力，都不太可能做到這份上。”

    周珞珈深以為然，不住點頭附和：“沒錯，就是這個理。而且就像你們說得那樣，他和高學長屬於同一類型的長相，玲瓏會喜歡他也很正常。”

    這回輪到唐雅點頭表示讚同，她又轉過頭問後座的男人：“許諾，你覺得呢？”沒聽到他的聲音令她略感不安，方才與孫熙濠對質她就擔心許諾的情緒受到刺激繼而做出不理智的舉動，結果他非但沒有發作，還平靜得離開了孫宅。

    “我把對話錄音了。”他摘下耳機，詢問周珞珈車載藍牙的名稱之後接著表示：“我放出來你們再聽一下，有一個地方我比較在意。”

    他播放了錄音，孫熙濠的聲音回蕩在車廂內。他的講話風格慢條斯理，有形象濾鏡的時候讓人覺得那是溫文爾雅的代名詞，如今濾鏡碎裂，她們都有一種“偽君子”的感受。

    “公司那時剛成立不久，說真的前景並不明朗。顧同學願意放棄去大公司的機會接受我們的offer讓我特別感動，我很期待她能發揮自己的才能。所以聽到她出了意外，我非常、非常遺憾。”

    “你們一共見了幾次？”這是唐雅的聲音，“麵試應該不止一次吧，至少會有二麵。”

    “我們那時候屬於初創公司，事情多，人手又少，沒時間安排多輪麵試。”錄音能清晰聽到孫熙濠當時有一聲輕笑，可能他覺得不合時宜，隨即來了兩聲故作掩飾的輕咳。“應該說當天我是最後一輪麵試官，我多少也算半個老板，不幹活沒法交代。”

    在他說完之後現場陷入短暫的停頓，隨後許諾的聲音響起，突兀地問道：“我想問你一件事，你知道她懷孕了？”

    “不，我不知道。”孫熙濠迅速作答。

    許諾按下暫停鍵，唐雅回頭代表周珞珈發出疑問：“你在意的就是這？”

    “我記得當我告訴你們姐姐自殺時是懷孕狀態，你們每一個都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但是他沒有。”他又回想一遍十幾分鍾前發生的事，回想當時麵對的男人，確信自己的記憶沒有出錯。“是的，他的表情沒有變化，包括聲音、語氣，都聽不出任何驚訝的意思。”

    “兩種可能，一是小婧之前和他說過此事，二就是他比我們更早知道。”唐雅做出總結，說到最後她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被自己的結論嚇到了。

    許諾表情凝重點了點頭，他取消暫停讓她們繼續聽孫熙濠的下一句，他用誇張的語氣反問：“我怎可能知道？”

    他應該沒有想到有人在悄悄錄音，現場被忽略的細節得以重現，從這句話基本可以排除董婧姝告訴他的可能性了。唐雅忽然鬆了一口氣，她覺得董婧姝的嫌疑被洗清了，這件事她應該不知情。

    不止她一人如此想，周珞珈直接宣諸於口，說道：“這看來小婧是無辜的。”她長長籲了一口氣，語調終於輕鬆起來。

    許諾再度暫停了錄音，他往後靠上椅背，神情中帶著七分疲憊三分厭棄，不管怎看都好像剛剛打了一場敗仗，被徹底摧毀了信心。“不如，到此為止吧。”他淡然宣布，用最克製的語氣。

    他說出的話讓前座的兩個女人大為震驚，若非正在行駛中，周珞珈一定會像唐雅那樣回頭盯著他看。她的疑惑由唐雅代為問出：“許諾，你不是開玩笑吧？已經走到這一步，再加把力說不定就能真相大白。”

    “是啊，你說過想讓玲瓏瞑目的，不能在這停下。”

    虛脫般的乏力感征服了許諾，他感覺筋疲力盡，仿佛馬拉鬆選手在即將到達終點前突然力竭摔倒。有些人或許憑借頑強的意誌能夠站起來繼續戰鬥，但是他顯然不屬於這一類。他厭倦了無休止的靈魂拷問，忽然對自己長久以來的執著產生了懷疑，他苦苦追尋真相到底是為了誰。

    “我不知道繼續下去的意義何在。”他說得斬釘截鐵，不想讓她們誤會自己是在故作姿態，又用強調的語氣接著說道：“我相信就是他辜負了我姐，也相信他不會承認這件事，所以就到此為止吧。”

    “因為小婧？”周珞珈慚愧至極，想到自己不止把室友當作懷疑對象，也完全沒有想過萬一她不知情現在該如何麵對這件事，遠遠不及許諾設想周全。

    許諾歎了口氣，“那兩個孩子是無辜的。”他一直不認為自己是個善良的人，事到臨頭才發現根本狠不下心毀掉別人的生活。

    大家都陷入了沉默，孩子總是成年人的軟肋，即使與他們無關。唐雅回過頭看著許諾，眼神滿是關切，她問他：“你甘心嗎？”

    “不甘心也沒用。”許諾誠實得回答。

    周珞珈氣憤不已又無從發泄，隻能靠變道超越前方的慢車來緩解焦躁。唐雅出聲提醒她開慢點注意安全，順便安慰道：“算了，你看許諾都不願意追究了。其實我們真的做不了什，就算他辜負了玲瓏是個渣男，最多也就道德層麵受到譴責，何況還隔了十年。”

    她的話雖不中聽，卻是擺在眼前的事實。珞珈無奈得搖搖頭接受現實，恨聲道：“希望小婧腦子清楚一點，替玲瓏出口氣。”

    沒有人接她的話，唐雅和許諾都清楚這是不可能發生的事。

    同一時間，董婧姝把兩個女兒哄去睡午覺之後，她走進了孫熙濠的書房。方才雙方對質她全程一言不發，孫熙濠用眼神示意她不要開口，唐雅、周珞珈和許諾顯然也將她視作孫熙濠一邊的人，沒人詢問她的看法，她隻能忍耐。

    孫熙濠對於她不敲門就直接闖入的做法略微不滿，視線從屏幕移向她的臉，皺起眉頭問道：“怎，你還有疑問？”他的語氣稍顯不耐煩，似乎厭煩了再來一次解釋。

    “我以前一直覺得因為你太善良，知道玲瓏年紀輕輕走上絕路於心不忍，才去送她最後一程。”婧姝沒有被他的態度勸退，她走到書桌邊，伸手將他的筆記本電腦合上，傳遞給他的意思儼然是“我們需要好好談談”。

    “我剛才沒說話，可是不代表我沒在思考。”她嚴肅得說道，“我努力回想在公司那幾年的情況，就算跟你一起打天下的小夥伴離職也沒見你有這大的反應，你敢不敢當著我的麵發誓和顧玲瓏沒有任何瓜葛？”

    “你不要無理取鬧！”孫熙濠摸著前額，一付頭痛萬分的苦惱模樣。

    董婧姝並未被他的演技蒙蔽，她依舊沉著臉，重重咳嗽了一聲。“你不說清楚這件事，我沒辦法相信我們還有未來。”她從牛仔衣的口袋掏出許諾送給兩個女兒的首飾盒，打開之後推至他麵前，“許諾說他手作的許願骨吊墜並不在玲瓏的遺物，我們都認為她可能送給了男朋友，那個人是不是你？”

    兩枚小巧雅致的吊墜靜靜躺在絲絨墊子上，亮的光澤與顧玲瓏曾經佩戴的不鏽鋼材質有如雲泥之別。他的表情發生了微妙的變化，董婧姝的心涼了半截。

    她兀自抱著1%的渺茫希望但求是一場誤會，無奈眼前男人倉皇的神色在本尊開口承認之前已經出賣了主人。希望迅速破滅，她的心揪了起來，惡心得想吐。

    “老婆，對不起！”孫熙濠起身離開電腦椅，他一步跨到她麵前，直挺挺跪下。這番出人意料的舉動嚇呆了董婧姝，她愣愣得看著他，不知作何反應。

    孫熙濠不管不顧，自顧自抱住她的腰，頭發濃密的腦袋靠上她柔軟的身體。婧姝嚇得回過神，下意識想推開他的頭，無奈就好像被膠水粘住似的怎都推不開。她泄了氣，聽天由命的表情，斥責道：“玲瓏那時候懷孕了，你怎忍心拋棄她！”

    “我以為她騙我。”事到如今，孫熙濠也不打算再隱瞞妻子，緊摟她的纖腰陳述往事：“我和玲瓏其實隻交往了一個多月，春節過後她提出分手。我沒挽留，畢竟大家感情不深。”他在這停下，大大喘了口氣再繼續說道：“我本來以為這事結束了，沒想到四月初她打來電話說懷孕了，需要錢做流產手術。老婆，你要說我渣我承認，可是你也替我想想，正常男人第一反應肯定是騙錢啊！”

    聽完前因後果，董婧姝心的天平毫不意外地倒向了孫熙濠。大學時聽過的一些流言蜚語影響了婧姝的潛意識，她動搖了，覺得顧玲瓏有點咎由自取。這個想法最初一冒頭就會被她強行壓下去，奈何次數多了應接不暇，索性放棄了抵抗。

    她抬起手抱住他的頭，直視他的眼睛。“為什剛才你不說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