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業十年後作為成功女性的代表重回大學校園，周珞珈可謂意氣風發。她終於擺脫了因為外貌、成績而自卑的過去，靠自己拚出來的事業得到世間認可，這份榮耀讓她得到極大的滿足。

    學校本部搬到了奉賢靠海的區域，校園麵積比市區的老校區大了不止一倍，需要用手機導航才能找到教學樓。周珞珈這次回大學是為了參加名為“女性力量”的論壇，發邀請函到工作室的人正是當年的輔導員賀文婕。許是怕工作人員將邀請函當垃圾郵件處理了，賀文婕特意又打來電話，極力邀請她出席。

    周珞珈原本打算推辭，她不想為了莫名其妙的校園活動浪費半天休息時間，而且路程遙遠肯定會影響當天直播前的準備工作。不過賀文婕的話打消了她的念頭，她說：“珈珈，學校其實有很多同學看你的直播，知道你是她們的學姐之後都以你為榮，你就是最好的榜樣。”

    她心飄飄然，一激動就應承了此事，並且裝作不經意的樣子告訴了兩名室友。她倆反應如出一轍，一個恭喜她“功成名就榮歸故”，另一個則自我解嘲“看來以後百年校慶也不會找我出席”，兩人一搭一擋說得珞珈愈發得意，不如意的往事於是淡了痕跡，她帶著愉快的心情重新回到東方大學。

    她畢業那年就有傳言大學將來要搬到郊區，不是鬆江就是奉賢。那時大家約定畢業十年後到新校區辦同學會，眼看十年之約就要到期，當時說要聚會的人卻不見了蹤影。

    周珞珈做了《女性在職場如何贏得話語權》的主題演講，雞湯文的部分是助理小魚兒寫得，她再適當添加一些親身經曆的事例，給演講增色了不少。活動結束前本來有個簽名環節，不過被她婉言謝絕，她雖然虛榮心膨脹但自知之明猶存，自己既非著作等身的學者也不是有作品產出的藝人，總不見得把名字簽在推銷的商品包裝盒上吧。

    時近中午，賀文婕提出請她吃飯作為答謝，挽著她的胳膊親親熱熱說道：“你不要推辭，學校活動經費少，隻能給嘉賓一點車馬費意思一下，這頓飯就當小小的補償。”

    珞珈答應賀文婕參加活動的時候壓根沒想過酬勞，現在聽她這一說，反倒慶幸自己沒有貿然詢問有無報酬，避免了互相尷尬。

    跟著賀文婕的指點，周珞珈將車開到了海鮮一條街。這靠海，市場幾乎每天都有新鮮的漁獲販售，如此得天獨厚的條件，附近的餐廳自然不好意思以次充好，因而每家店在點評網上的評論清一色以“海鮮很新鮮”開頭，差別隻在於廚師手藝好壞。

    賀文婕落座之前才驚覺忘了問她是否海鮮過敏，忙不迭道歉：“糟糕，忘了跟你確認吃海鮮要不要緊？”

    周珞珈紅唇一咧露出得體的微笑，“賀老師你放心，要是海鮮過敏我早就跟你說了。畢竟晚上我還要出鏡。”她拍拍臉頰，笑容不由擴大，“靠臉吃飯的工作，我可不敢大意。”

    “我記得你們寢室有一個人對桃子過敏，我第一次知道原來真的有人隻是聞到味道就會過敏。”

    周珞珈臉上的笑容變得有些傷感，“那個人是顧玲瓏。”

    賀文婕微微一怔，她的表情透出幾分尷尬，期期艾艾道：“對不起，珈珈，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讓你想起她。”她不知道她們正在調查顧玲瓏自殺背後的原因，死去的室友不再是禁忌，而是必須為她討回公道自己方能獲得平靜的“救贖”。

    周珞珈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大麥茶定定神，她這次回學校一是參加活動，第二個動機則是向賀文婕打聽消息，這位輔導員年紀與大家相差不大，平時相處除了必須要尊稱她一聲“老師”，其實和兄弟姐妹沒有兩樣。珞珈猜想顧玲瓏極有可能會找賀文婕商量對策，懷孕那大一件事兒，她沒辦法告訴家處處看自己不順眼的繼父以及未成年的弟弟，又不能對室友傾吐秘密，最可能的人選也隻有身為輔導員的賀文婕。

    “賀老師，那件事發生之前你有沒有察覺玲瓏哪不尋常？”時間緊張，她甩開迂回策略，單刀直入問道。

    賀文婕的臉色漸漸變得蒼白，冷汗沁出額頭，她的身體控製不住在打冷戰。眼前這一幕嚇壞了周珞珈，誤以為她突然身體抱恙，急得六神無主。她拿起手機準備撥打急救電話，一邊安慰賀文婕：“賀老師，我馬上叫救護車，你堅持住。”

    “我，沒事。”賀文婕擺了擺手阻止周珞珈占用醫療資源的做法，一邊喘著氣從紙巾盒抽出幾張擦去頭上的汗，再用力做了好幾個深呼吸稍稍穩定了情緒，最後向她做出解釋：“我偶爾會恐慌發作。”

    “是不是那件事的後遺症？”珞珈的眼神帶了幾分同情。那時班主任張教授正好開刀住院，學校就把賀文婕推出來“背鍋”，理由是作為輔導員的她沒能及時發現學生情緒有問題。“我們都覺得學校太過分了，讓你做了犧牲品。”

    賀文婕不由苦笑，既感動於周珞珈的仗義，又對過去的自己無法釋懷。有件事在她心藏了十年，她本來打算把秘密帶進墳墓，此刻卻迫切想要進行懺悔。

    “不能怪學校，是我自己的意思。”她開口說話，整個人的狀態是緊繃的，連帶著聲音聽上去也是幹澀、緊張，令人不安。

    周珞珈坐正了身子，她感覺到賀文婕應該隱瞞了一些事——當年她沒有說出來的事。“為什？”她給出回應，以便對話能夠進行下去。

    賀文婕緊張地抬起手送到嘴邊，她在虎口位置輕輕咬了一口，徹底掃除內心的怯懦。“是我的疏忽，她其實向我發出過求救信號。”年複一年，歉疚並未隨時間流逝有所減少，反而變成一條沉重的鎖鏈將她牢牢禁錮。當嘴巴開始陳述，她的心也一點點解開了束縛，令她感受到了久違的輕鬆。“玲瓏問過我學校的心理輔導項目是不是收費，那時候我就應該提高警覺，畢竟平時根本沒人關心過這個項目。”妏

    周珞珈眼睛一亮，傾身向前心急地追問：“賀老師，你記不記得她大概是在什時候問得？”

    在無數次的想象中賀文婕都會回到那一天，她的任務是弄清楚困擾那個女孩的問題，並且阻止她在幾個月後做出錯誤的選擇，每一次她都能成功完成所有任務。然而現實不是想象，她沒有機會挽救顧玲瓏的生命。

    “聖誕節前兩天，那段時間我正好在幫福利院籌備聖誕義賣會，忽略了她。”

    周珞珈迅速將時間節點聯係起來，顧玲瓏出現情緒問題發生在麵試之後，是否可以認為前者就是原因？“賀老師，關於這個項目你還能回想起來細節？比如對接哪家醫院的心理門診，或者對接哪個醫生之類，任何事都行。”

    她的急切讓曾經的輔導員疑竇叢生，賀文婕從中嗅出了不尋常的氣息。她等服務員上完菜離開，剛拿起筷子不到一秒又放下了，決定還是先談正事要緊。“珈珈，你問得這細，應該有原因吧？”

    她手頭缺少直接的證據，而且還牽扯到董婧姝的家庭，萬萬不可操之過急。“有一點點線索，不過目前不方便透露過多。”她用上了外交辭令，滿臉寫著抱歉。

    賀文婕了然地點了點頭，不再強求她必須解答自己的疑惑。她重新拿起筷子，正要對著八爪魚落筷，忽然又停在半空。“珈珈，”她凝視對麵明豔大氣的女子，懇切地說道：“等你有了答案，請一定記得告訴我。”

    整整十年，被卷進漩渦的所有人，無人真正得到解脫。周珞珈鄭重得點頭，言簡意賅回複道：“好，我答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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