駛入別墅區的主幹道時，突如其來的反胃感讓許諾一陣難受，他強壓下不適努力穩住方向盤。他自以為不動聲色，誰知唐雅卻從車身輕微的抖動發現了端倪。

    “不舒服？”

    “一點點。”他出動拇指和食指比了個尺寸，坦然麵對內心的軟弱，“我的潛意識在抗拒醜惡的現實。”

    唐雅伸手過去拍拍他的肩膀，點頭附和：“我感同身受，一進小區的門我就覺得胃不舒服，惡心想吐。”

    他們以前從沒想過身邊會發生真實的侵害事件，震撼程度遠超事不關己的網絡新聞。許諾不自覺加了點油門提起車速，想要更快到達目的地，更早一點拆穿孫熙濠的偽善麵具。他的迫切在瞥見孫家別墅的圍欄瞬間達到了頂峰，以一個順暢絲滑的車停在別墅前方的車道上。

    跟在後麵的紅色特斯拉也停下了，周珞珈下車與他們會合。三個人還沒走到別墅大門就先有一串歡聲笑語傳入耳中，走近才發現花園有一場聚會，董婧姝和四位女性朋友圍坐桌前，正在悠閑得品茶、聊天。

    這幅歲月靜好的畫麵深深刺痛眼睛，雖然大家都認為董婧姝對孫熙濠的所作所為並不知情，但她的生活建立在對方創造的財富之上，也不能說完全無關。周珞珈冷哼一聲，排開許諾和唐雅搶步上前，按響牆上的門鈴。

    董婧姝翩然回頭，待看清門外的來客，她倏然變色。上一次他們離去之後，她就有預感一旦找到顧玲瓏和孫熙濠有瓜葛的證據，三人絕不會放過孫熙濠。此刻當著外人的麵，她明顯慌亂起來，唯一明確的想法是不能被身邊這幾位小區太太團成員知曉家庭醜聞，她們知道就等於全小區皆知，一家人今後還得在這生活，她要保住兩個女兒的未來。

    婧姝的遲疑被鄰座發現了，這個身披fendi爆款披肩的高挑女人住她家隔壁，兒子和孫家雙胞胎還是幼兒園的同班同學，故而對她家動態特別關注。她也回過頭審視圍欄外的三人組，立刻被身材高大的俊美男子吸引了目光，輕呼道：“哇哦，有帥哥！”

    聽到“帥哥”二字，正在熱烈交談的另三人也把視線轉移到門口，許諾出色的外形非常亮眼，讓眾人都忘了方才的話題，轉而關心起他的身份，紛紛詢問婧姝“他們是誰”。她有點尷尬，語焉不詳說道：“兩個女生是我大學室友，男生是我室友的弟弟。”她推開椅子起身走向門口，隔著圍欄低聲央求三人組：“能不能改天再來？我有朋友在。”

    “我們不是找你，是找你老公！”周珞珈不客氣得瞪了婧姝一眼，接著冷笑兩聲甩出威脅：“你也不希望讓別人知道你老公幹得好事吧。”

    董婧姝大驚失色，下意識回望身後，心打起了小鼓：不管他們要和孫熙濠說什，總之不能讓這群擅長八卦的女人聽到，得先把她們打發走。想到此，她忙做個手勢安撫三人不要輕舉妄動，轉回桌邊抱歉得笑了笑：“不好意思，他們突然來找我老公商量投資方麵的事，我們的聚會不如改下次吧。”

    大家都是聰明人，看門口三人組的氣勢就覺得事情不像董婧姝說得那簡單，但秉持看破不說破的原則認可了她的理由，由她的女鄰居作為代表發言：“沒事，下次再聚，反正我們過來很方便。”

    送走這一群人，董婧姝才將唐雅、許諾和周珞珈請進家門，像是故意怠慢他們。她其實心兵荒馬亂沒有主張，隻是不斷提醒自己表麵功夫要做足，裝也要裝得鎮定自若。

    “你們這次來是想說我老公和玲瓏交往過，而且他是玲瓏未出生孩子的親生父親，是不是？”她一直在思考對策，最後決定先發製人承認孫熙濠犯下的錯誤。“沒錯，他們確實交往過一陣子，但很快就分手了，他也不知道玲瓏懷孕的事。”

    唐雅聽完她的辯解連連冷笑，滿臉不屑。“他是這對你說得？簡直一派胡言！”她難得對婧姝板起麵孔訓斥，令後者更慌亂。

    “你最好打電話把你老公叫回來，去公司鬧得人盡皆知對他反而不好。”周珞珈用冷冰冰的目光掃視她，再度發出警告。

    在兩個室友的輪番恐嚇之下，董婧姝徹底亂了陣腳，再加上許諾就像冰雕似的坐在那往外散發寒氣，更顯得形勢嚴峻。她急忙撥打孫熙濠的電話，偏偏不知道他在忙什居然不接，她聽了半天音樂最終得到一句“暫時無法接聽”的提醒。

    董婧姝麵向三人，無奈苦笑：“他電話打不通，我也沒辦法。”

    “你給他發消息，說家有緊急狀況，再繼續打電話。”周珞珈不打算就此罷手，逼著董婧姝馬上把孫熙濠叫回家。

    周珞珈的強勢激起了董婧姝的不滿和逆反心理，她徑直走到廚房給自己倒了一杯水。從開放式廚房望向客廳的二女一男，她逐漸從驚嚇中恢複冷靜，打算先問個究竟再作定奪。她施施然端了三杯水走出來放到圓茶幾上，斂手說道：“男歡女愛本來就是你情我願的事，即使後來分手也是正常現象。說句難聽的，玲瓏想不開走上絕路是她自己心態出了問題，你們難道想逼他償命不成？”

    許諾聽到“你情我願”四個字的時候險些按捺不住，聽到最後實在受不了一拳砸向沙發靠墊泄憤。他的反應嚇到了婧姝，她不自禁朝後退了幾步，麵露不安望著唐雅，小聲問道：“你們找到什證據了？”

    唐雅將詢問的眼神投向許諾，得到他的點頭應允之後她從包拿出複印好的日記，一張張攤開在茶幾和地毯上。等全部放完，她嚴肅地說：“證據就在這，你看完之後再決定要不要叫你老公回來吧。”她決定相信董婧姝一次，信她良知未泯，信她會站在“女性”這一邊。

    董婧姝在看與不看之間掙紮許久，看他們胸有成竹的樣子，她害怕得不敢求證。可是拖著不是辦法，她鼓足勇氣拿起第一份複印件，昔日室友的文字映入眼簾，沒錯，是顧玲瓏的筆跡。

    她看得是12月17日的日記——顧玲瓏麵試那一天。上次他們衝到家質問孫熙濠的時候甩過麵試通知郵件，她對這個日期記憶猶新，孫熙濠承認是通過麵試認識了顧玲瓏。

    接下來董婧姝拿起了12月19日的日記複印件，隨著視線飄移，她的表情也跟著發生改變，驚愕、懷疑還有深切的同情輪番出現在那張清秀的麵孔。她來不及放下手頭這一份，迅速地拿起下一張紙、下下一張、再下一張……20號顧玲瓏記下了自己情緒崩潰的前兆，22號她寫下了自救的計劃打算接受心理詢，24號隻是簡單得寫了兩句話：“他說喜歡我想和我交往，我感覺心得到了一些安慰。希望今天不會做噩夢！”

    “我……”她壓下反胃的感覺，幹巴巴說道：“我把他找回來，聽聽他怎說。”

    “怎，你覺得還有反轉的可能嗎？”周珞珈雙手環胸冷嘲熱諷。她和唐雅、許諾會合後看了複印件，氣得差點當眾暴走，所以對董婧姝的唯唯諾諾相當不滿，嫌棄她沒有和大家同仇敵愾。

    唐雅朝周珞珈使了個眼色警告她不要挑起事端，他們要找的人是孫熙濠，萬一惹急了董婧姝逼得她采取不合作態度，甚或偷偷給孫熙濠通風報信讓他逃到外地暫避風頭，那就得不償失了。

    幸好董婧姝並未在意珞珈的嘲諷，她拿起手機當著大家的麵給孫熙濠發了信息，五分鍾之後他打電話回來問她出了什事，蓋因她從未在工作時間打擾過他。婧姝猶豫了幾秒鍾，在三個人的注視下實在問不出口，隻是一味對他說“快點回來，回家再說”。

    孫熙濠從中嗅出不同尋常的味道，立刻就說：“好的，等我。”

    董婧姝放下手機，虛脫一般在沙發上坐下，掩著耳朵抱住頭低語：“不要煩我，讓我靜一靜。”兩種情緒在腦內激烈交鋒，令人無所適從。

    周珞珈看看唐雅，再看看一言不發的許諾，用口型問他們“怎辦？”唐雅伸出手指貼著嘴唇示意她噤聲，又指指董婧姝身旁的手機讓她看著點以防前者忍不住給孫熙濠通風報信。她現在無法判斷董婧姝會怎做，身為全職主婦的她可選擇的餘地並不多。

    唐雅又將目光轉向許諾，她更擔心一會兒他看到孫熙濠之後會有什反應，他的冷靜淡然仿佛風暴之前的平靜，透出一股讓人不安的詭異氣息。

    我一定要阻止他！在唐雅腦海浮現的念頭無比清晰，恍若冥冥中的顧玲瓏正在將守護的任務交托給她。

    半個小時之後，孫熙濠急匆匆踏上地下室通往客廳的樓梯，雙腳還沒踏進客廳聲音就先到了：“我回來了，什事不能在電話說？”他的語氣帶著明顯的不耐煩和冷淡，唐雅迅速瞥了一眼董婧姝，隻見她仍蜷縮身子窩在沙發，對他的態度無動於衷。

    話音落地，他的人也進了客廳，愕然發現除了董婧姝之外還有其他人在場。孫熙濠停下腳步站在樓梯口，在唐雅、許諾和周珞珈看來這就是心虛的表現，好像隨時準備往外逃跑似的。許諾搶先起身離開沙發，彎腰收起茶幾上所有的複印件，拿在手朝他走去。

    孫熙濠麵露緊張，看到他們的第一眼他就深知來者不善，今日不能簡單糊弄過去了。他盯著一步步走近的許諾，那張肖似顧玲瓏的漂亮麵孔表情冷峻，金絲邊眼鏡背後的雙眼閃著陰鷙的寒光。

    “上次你不肯承認和我姐姐交往過，你怎解釋她日記寫得內容？”許諾揚起手晃了晃複印件，冷冰冰質問他。

    鑒於在董婧姝麵前已經認了此事，孫熙濠不再像上回采取否認策略。他長長地歎了口氣，換上悲痛欲絕的神情，語氣沉重為自己開脫：“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瞞騙你們。我有家了，不想讓過去的戀情影響現在的家庭。”

    聽了這話眾人反應不一，唐雅和周珞珈麵麵相覷，想不到此人竟如此厚顏無恥；董婧姝則是把自己更深地藏進沙發，腦袋埋在蜷起的雙腿之間；許諾給出了輕蔑的冷笑，他手腕一抖甩出複印件，在滿天如蝴蝶飛舞的紙張掩護下迅即出手一拳擊中孫熙濠麵門，另一隻手也馬上跟進出擊打另一邊臉，把他的眼鏡打飛了。

    “你騙鬼啊！你對我姐做了什，以為我們不知道？”怒火攻心，許諾出拳更狠，又是一記右直拳打過去，被孫熙濠格手擋下。他立刻改變戰術，左勾拳出手狠狠擊中對手下腹部，令孫熙濠瞬時失去反抗能力，吃痛得抱住肚子跪倒在地。

    許諾長腿一踢，正打算飛踹他兩腳，卻被唐雅死命拉開了。她知道他需要宣泄怒氣，索性睜隻眼閉隻眼先讓他揍孫熙濠幾拳出口惡氣，等到武力升級的時候再出麵阻止。她用盡全力死死按住許諾，回頭衝著跪在地上的男人大聲呼喝：“孫熙濠，你趕快認罪吧！玲瓏把你性侵她的罪行全記下來了。”

    跟在唐雅後麵衝上來的周珞珈一腳踢過來他的眼鏡，挖苦他“戴上眼鏡能看清楚一點”，她譏諷地說道：“你可真有本事啊，禍害了一個又一個。”

    孫熙濠聽聞“性侵”二字時已經麵如死灰，顧不得身體和麵部的疼痛，急忙戴上眼鏡撿起周圍的白紙看上麵的文字。他不知道顧玲瓏有寫日記的習慣，也不知道她寫下了多少不可告人的私隱，更不知道這些暴露出來的事情會不會毀掉現在的生活。

    他沒有時間一字一句細看她到底寫些什，關注重點唯有自己的名字是否出現過。令他稍稍安心的是看完手頭所有複印件他都沒發現相關記錄，不管是代號、拚音縮寫或者英文名字都沒有，他隱約覺得事情還有轉圜餘地。

    “你們誤會了，我沒有做過傷害玲瓏的事。”孫熙濠孤注一擲準備搏一把，最壞的結果是他們甩出直接證據將他定罪。反正此刻大家已認定他是有罪之人，結果對他來說並無區別。

    唐雅目瞪口呆，被他的無恥刷新了認知下限。她一晃神就按不住許諾了，他輕易脫離她的掌控，繞過麵前的女人飛奔向孫熙濠，一把揪住他的衣領惡狠狠提了起來。他倆身高相仿，許諾隻是稍稍高出一、二公分，這個動作的威脅感並不大，孫熙濠居然還敢回瞪他兩眼以報幾分鍾前挨打的仇。

    “孫熙濠，我姐自殺那晚和13301724980這個號碼通過電話，那是你2010年印在名片上的手機號碼，你到底說了什讓她想不開走上絕路？”顧玲瓏其實刪掉了當晚的通話記錄，許諾和唐雅根據孫熙濠後麵發得兩條短消息以及她的記憶推斷他們有過通話，眼下見他打算抵賴，許諾也管不了手頭並無實質證據，當成“王炸”甩出去。

    孫熙濠愣住了，完全沒想到隔了十年還能被他們找到當時用的名片。他耷拉著肩膀脊背佝僂，整個人氣勢全無，一下子竟比許諾矮去了半個頭。

    “不是，不是我！”他隻知無論如何一定要撇清關係，從許諾的說辭可以了解顧玲瓏並未留下當日對話的錄音或文字記錄，真正成為“死無對證”的懸案。他必須否認，哪怕再心虛也要否認到底。“我給她打了電話發了短信，都是勸她不要鑽牛角尖做傻事。她如果非說孩子是我的，我會認，會幫她想辦法處理。”

    “胡說八道！”許諾緊握的拳頭高高舉了起來，眼看又要和自己的臉打招呼，孫熙濠知道躲不過索性閉上眼嘶吼：“證據呢？沒有證據你們就是冤枉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