麵對顧玲瓏的日記本，唐雅和許諾一時都說不出話來，任誰都猜不到遍尋不獲的日記本居然藏身骨灰寄存櫃。再者，她既然把日記本藏在誰都想不到的地方，說明並不希望麵記錄的內容被第二個人看到。如果她沒有自殺，日記本的結局應該會隨同嚴杏芳的骨灰盒一同被封在墓穴永不見天日。

    唐雅雙手合十向顧玲瓏的在天之靈說了聲“對不起”，她並非有意窺探故友隱私，而是必須找到證據才能為她討回公道。她翻開封麵，腦海響起微弱的嘲諷聲：是為她討回公道還是為你自己被蹉跎的十年？

    唐雅努力無視反對的聲音，她快速翻頁尋找2010年12月17日之後的日記。顧玲瓏寫日記的習慣和大多數人一樣，一開始事無巨細，沒多久就像流水賬，最後隔三岔五才會想起來記一筆，所以日記本從第九頁之後每一頁上的日期都不連貫，必須一頁頁翻。

    許諾的緊張程度不亞於唐雅，他同樣希望姐姐會在日記寫下渣男的名字，讓這個自己恨了十年的男人現出原形。他的目光追著她的手指，當看到她不再翻頁的時候心髒猛地加速跳起來，快得他差點犯惡心。

    仗著身高優勢，他眼睛向下掃掃就看到了讓唐雅停下那一頁最上麵一行的日期——2010.12.19，他不會記錯，在12月19日的兩天前顧玲瓏去過孫熙濠公司麵試。

    “什情況？姐姐有沒有寫他開始追她？”許諾的思路依舊處於“兩人正常交往但女方被無情拋棄”的階段，壓根沒往刑事犯罪的方向考慮。

    唐雅知道瞞不住了，自己又不能當著他的麵銷毀日記，隻好向他展示這一頁的內容。為了避免衝擊太大，她提前給他打預防針，麵沉似水宣布：“許諾，我和珈珈得出了一個糟糕的結論，我們推測她在麵試那天遇到了不好的事。”

    大腦產生的聯想令他再度生理性惡心，內心顯然也拒絕接受，想要負隅頑抗。“你解釋一下，如何定義‘不好的事’？”

    唐雅把日記本交到他的手，她做不到由自己告訴他那個殘酷的詞匯，幹脆交給他自行揣摩。

    許諾低下頭，這一頁紙上的文字全部遊離於“秩序”外，沒有一個字安安穩穩落在已劃好的格線之上，而且字跡相比平時顯得十分潦草，種種跡象皆表明當事人書寫時的狀態非常差，若非醉酒就是情緒崩潰。

    字跡盡管潦草，不過依然能夠辨認，她寫道：

    “我太傻了，我是笨蛋，天下最蠢的人！

    哪有人會把二麵放到酒店？

    那明顯的居心不良你這個笨蛋居然看不出！你活該！

    我什都不知道，完全不記得怎會發生這種事？”

    許諾麵色鐵青迅速翻到下一頁，12月20日的日記比前一天寫得更明確，每個字都像一把鋒利的刀，插上了他的心。

    “我一定從內到外在腐爛，不管怎洗，洗多少次都沒辦法挽回了。

    我好恨，恨自己這蠢，活該！

    我不敢睡覺，隻要閉上眼睛就會想到昨天的事，我以後怎辦？

    這個該死的騙子，我恨他，好恨、好恨、好恨！”

    他繼續翻頁，盡管日期不連貫，但是到元旦之前每一頁日記皆為類似內容，顧玲瓏的恨意力透紙背，他在十年後依舊能感受到她當時的悲憤。抓著日記本的雙手青筋暴起，他用盡全力克製自己的憤怒，以免一時衝動損毀姐姐的遺物。

    “你們怎會懷疑她遭人下藥性侵？”最後四個字，他說得近乎咬牙切齒。

    唐雅抬眼望向許諾，隻見他雙目充血，麵色蒼白如紙，不免讓她憂心他的精神狀態是否還能支撐下去。“主要是覺得反常，未婚先孕不像顧玲瓏平時的為人。另外就是當年的輔導員透露了一個信息，玲瓏詢過學校的心理輔導項目，我和珞珈通過輔導員找了主持這個項目的心理醫生，知道她在麵試後因為害怕做噩夢不敢入睡，導致失眠和心理抑鬱的情況。”她的表情變得陰鬱，嘲諷得幹笑兩聲，又對他說道：“我們畢竟工作了十年，就算運氣好沒經曆職場性騷擾，也至少聽說過這回事。所以我們判斷玲瓏當時遇到的事情絕對要比性騷擾更嚴重，那就是性侵。”

    “為什不告訴我？”許諾沉著臉質問，語氣也冷冰冰的。

    他的敵意相當明顯，或許以為她想掩蓋這件事。唐雅苦笑，少不得替自己和周珞珈辯解兩句，柔聲道：“還是老問題——沒有確切的證據，我們隻有推測。”

    許諾命令自己冷靜看待唐雅的隱瞞，不應遷怒她或者周珞珈，她們並非傷害顧玲瓏的元凶。真正作惡的人，正如唐雅暗示的那樣由於顧玲瓏沒有指名道姓，他們無法指證孫熙濠就是“那個人”。

    他滿懷憤懣繼續翻日記，寄望在某個角落發現孫熙濠的存在，蛛絲馬跡也好。或許他誠心的祈求得到了冥冥中的回應，一張卡片忽然掉了出來，像落葉一般飄落到地上。

    唐雅急忙蹲下身撿了起來，看尺寸大小猜想應該是張名片。她翻到卡片正麵，眼睛瞬間睜大，一邊站起來一邊手舉高送到他眼皮底下，喊道：“許諾你快看，快看電話號碼，我們找到那天之前認識他的人了！”

    許諾馬上反應過來，他從她手上一把搶下名片定睛細看，裕豪貿易有限公司的名頭下方是孫熙濠的大名，這十年他的職位從“業務拓展部長”進階到了“財務總監”，唯一未變是“執行董事”的頭銜。

    這是名片上第一眼就能瞧見的內容，要不是唐雅提醒許諾或許就錯過了最下麵一行的公司地址、郵箱、傳真號及手機號碼……他終於找到2011年4月12日晚上發短信給顧玲瓏的133號碼的主人了，沒錯，正是孫熙濠！

    十年前的謎團掀開了一角麵紗，顧玲瓏藏在日記本的線索成為最有力的證據，她替自己完成了生前無法進行的控訴。

    離開墓園坐進車，許諾的心情稍稍平複。他小心翼翼將日記本放進副駕駛位的手套箱，怕名片不小心掉在途中，他又拿出來複核一遍確認孫熙濠的舊名片仍在，這才放心得關上手套箱。

    “我們直接去找他算賬。”他氣勢洶洶，眼鏡片擋不住的狠戾肅殺直撲唐雅麵門，她默默歎了口氣，深知自己無法攔住複仇心切的他。

    保時捷宛如離弦之箭飛馳而出，唐雅不得不提醒他安全駕駛，不要拿兩人的性命開玩笑。許諾轉頭看她，嘴角勾起淡淡的笑意，車速開始下降。

    “你說得對，我們為這件事痛苦了十年，壞人還沒得到懲罰之前絕不能出事。”

    “既然知道，就拜托你目視前方好不好？”

    他聽話得把頭轉了回去，同時想起一件重要的事，問道：“我們去他公司還是家？”

    “玲瓏遭受的是性侵害，不管我們在哪和孫熙濠對質，到最後她一定會知道。”唐雅知道他一直顧慮董婧姝的感受，希望母女三人能不受波及，奈何事情發展到這一步已是萬萬不可能了，她一語道破。

    許諾陷入沉默，再次下降的車速證明他有在思索唐雅的話。他想了一會兒，沒找到兩全其美的辦法，隻好先小人後君子，把重點放在為姐姐討回公道這件事上。“我的意思是現在去哪能找到他？”他重新詮釋自己先前說的話，將內心的脆弱和不忍重重掩蓋。

    “哦，原來如此啊。”唐雅拖長了尾音，假裝剛剛理解他的用意。“今天是工作日，他肯定在公司上班。”

    “要不要打電話確認一下？”

    “不用，直接去堵門！切忌打草驚蛇。”唐雅從包翻出孫熙濠的名片輸入他的公司地址開啟導航，腦海閃過一個提醒，馬上對許諾說道：“找他之前我們先找一家複印店，把日記和名片複印一份，帶著複印件上門比較穩妥。”

    許諾點頭應允，不忘誇獎她“思慮周全”。以孫熙濠對顧玲瓏的所作所為，他做出搶奪、銷毀證據的事情也並非不可能，尤其現在的他表麵上有著美滿幸福的家庭，住在一個體麵高尚的社區，發生這種醜聞的後果差不多就是“社會性死亡”，他一定會想方設法翻盤。

    “我來通知珞珈，不能把她排除在外。”看時間周珞珈應該還在睡夢中，唐雅給她留了言，告訴她找到了顧玲瓏生前最後一本日記本並且麵藏有能指證孫熙濠的證據，自己和許諾正前往孫熙濠的公司準備當麵對質。

    她等了一會兒，周珞珈沒有回複，應該是還沒睡醒。身為主播，珞珈的作息時間和他們截然相反，看來她要錯過這場好戲了。

    唐雅搜到沿途有一家文印店，兩人特意在門口停下複印了12月17日往後的日記，在那一天顧玲瓏記錄了自己欣喜雀躍的心情以及對未來的期許，她寫道：“今天去了很棒的一家公司麵試，雖然是個初創企業，但是創始人很有想法，講話也很有激情，很能說服人。如果公司給我發offer，我肯定會去，跟著大家一起幹大事業！順便，創始人很帥哦！”

    顧玲瓏在當天的日記還比較了自己和唐雅的不同，她說：“我和唐雅不一樣，她非外企不考慮，一門心思向往tvb那種出入高檔商務樓的都市白領，總是嫌我去麵試的公司不夠檔次。其實我覺得創業公司挺好啊，沒那多規矩，更能有所作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