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律癡行出來的時候,吟歡的腦子還是混混沌沌的,沉浸在自己居然殺了人的震驚中不能自拔。
她感覺胃有點泛惡心,還時不時地想吐,又吐不出來。
湖麵的五隻小舟上站了許多人,他們無一例外看了過來。
被無數雙眼睛死死盯著的那間,吟歡下意識地鬆開了攙扶律癡行的手。
又向旁邊挪了半步,盡量和他保持距離。
“這是那個殺了曲家二小姐,還搶走驚鴻刀的映雪姬!”
“方才那位道長執意要上樓救的人就是她吧?可惜了,道長走的時候還好好的,現在傷成這樣,還不都是為了她。”
“你看她還主動鬆手,嘖,她也知道自己髒,不配碰人家。”
……
不少江湖客竊竊私語。
吟歡的衣服被火燒得破破爛爛,露出一條光裸的腿。
布料隻能堪堪遮住大腿根,麵紗早在混亂中不知遺落何處。
裙角飛濺著點點血跡,猶如綻放的紅梅,觸目驚心。
“少俠可以上船,至於你就別占地方了。”
有人恨不得把眼睛黏在她腿上,嘴上卻凜然大義得很,“交出驚鴻,我們還能給你留個全屍!”
他們並不知道驚鴻刀已斷,還滿腦子想著搶寶貝和玩女人。
“喂,呆子,你看見了嗎?”
吟歡的肩膀不停聳動,艱難地笑道:“哪是我不想入正道,而是他們不想接納我呀……”
還記得及笄那年,被自己戀慕七年的男人扇了一巴掌,她淪為全天下的笑柄。
走到哪都有人指指點點,說她肯定是被一群人渣輪奸過的。
沒錢,她也找不到安全的辦法來賺錢,養活不起自己。
大多願意收留她的是男人,可他們幾乎全都動機不純,背著自家婆娘,對她上下其手。
老板娘們自然容不下她,沒幾天就要把她趕出去。
偶有女子伸出援手,也都讓風言風語給逼得不敢再幫她。
她們唯恐被打上“物以類聚人以群分”的烙印,也被當成人盡可夫的賤貨,便支支吾吾著,給出各種站不住腳的理由,堅持把她攆走。
命懸一線之際,是不死城城主及時出現,向她施以援手。
於是她接受了城主的招攬,服用劇毒斷情水,以毒攻毒克製蝕骨,還開始沒日沒夜地拚命習武,彌補前十五年隻知道唱曲跳舞、吟詩作對的庸碌時光。
給不死城效力,隻為了得一處足以安身立命的地方,不必再終日戰戰兢兢。
如今為了心底僅存的那點人性和良知,她不惜偷偷破壞不死城的計劃,冒著被發現並處死的風險,也要盡力救這些江湖人。
最終卻落個這樣的結局。
有時候吟歡也很納悶:因為蠱毒而被迫有了媚骨,就活該淪為玩物嗎?
被男人垂涎,被女人嫉恨,還要接受他們自證“高潔”的詆毀,是理所應當的命運嗎?
“反正殺一個是殺,殺一堆也是殺,沒區別。”
吟歡的笑容尤為嬌媚,側眸看了一眼律癡行,“你說強行衝穴會有性命之憂,對嗎?”
察覺到她的呼吸亂了,殺意蒸騰得厲害,律癡行迅速厲聲道:“凝神,切不可——”
“如今這日子,我算是過夠了。仁善正義隻能忍辱負重?”
吟歡打斷了他的話,輕輕地闔上眸子,笑道:“看來俠義之道果真不適合我。”
既然注定要歸入不死城,就不該妄想得到天下人的接納。
運氣全身的內力,吟歡下定了決心,要憑自己衝破封穴,絕不指望別人幫忙。
體內的五髒六腑都扭曲著,絞殺似的纏繞掙紮。
內力即將噴湧而出的前一刻,一隻手突然握住了她的手腕。
稍一用力,就被拉到了後麵。
“貧道律癡行,此行奉師命下山,應護映雪姬無恙。”
律癡行站了出來,哪怕他的傷勢不輕,仍舊挺直脊梁,把後背留給了吟歡。
“她並未作惡,驚鴻也早已不在她手,請諸位慎言。”
簡簡單單的話語,沒有宣告占有的主權,也沒有放出任何狠話威脅。
他還是那樣冷冰冰的,語調平和似水,唯獨一把霜寒劍在手,以身軀為屏障。
不惜以師門的名譽為盾,替吟歡擋住了所有的流言蜚語。
好像他在做一件極為尋常的事。
僅僅是打抱不平而已,不摻雜任何□□。
洶湧澎湃的邪念那間蕩然無存,消失得無影無蹤,仿佛從未來過。
昂首看著他的高大背影,吟歡突然鼻頭一酸,然後硬生生把眼淚憋回了心。
她從不奢望,能得到所有人的喜歡和信任。
但隻要誰能公正對待自己,哪怕全天下隻有那一個,也足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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