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先年歲還小,吟歡的功課都是由曲玨手把手教的。
曲玨雖是初涉江湖的少年人,理應無憂無慮。
但被迫過早地挑起了曲家的全部擔子,就隻能硬逼著他自己,像大人一樣處事,一天天把眉頭擰成川字。
然而到底一個毛頭小子,總有能力不及的時候。
曲玨就隻能故作傲慢無禮,嚇退旁人,私下教給吟歡的卻不然,盡是《論語》《增廣賢文》和《三字經》一類的書。
曲玨是希望在潛移默化之間,把“禮法”和“仁義”刻在吟歡的骨子,洗幹淨她那滿腦子從相思小築沾染的汙穢醃臢。
可惜吟歡的腦子不太好使。
至少在學這些正經的大學問上,那是相當沒有天分。
她打小接觸的全是風月情濃,僅有的文學功底便是詩詞歌賦——大多還都是豔詩情歌和淫詞浪賦。
來到曲家之後,她努力研習音韻。
不僅精於琴和蕭,最是彈得一手無與倫比的好琵琶,唱的曲兒也綿柔酥軟、香豔撩人。
體態輕盈若仙,腰肢軟而纖細,舞步尤顯靈動。
稍微一打扮,再配上那雙勾魂奪魄的狐狸眼,無需主動獻媚,就能輕易讓男人□□。
可這是青樓女子的作態,在曲家,隻要是個人都看不慣她——包括她的青梅好友曲琳琅。
至於曲玲瓏,更是找到機會就欺負她,還愛在別水音那煽風點火,哄得別水音總要逼曲玨把她趕出家門。
但那些壓力大多都讓曲玨硬扛了下來,執意留她在身邊。
然後勒令她讀經史子集,還日日檢查她背書,錯一個字就不讓吃晚飯。
罰得挺狠,但沒太大用。
吟歡不是不想學,而是真的學不好。
無法切實體會,就隻能死記硬背,入不了心。
哪怕起早貪黑使勁用功,想做出點成績來,討得自己偷偷傾慕之人的歡喜,她也壓根不明白“道”與“德”的意義所在。
為何要舍生取義?
為何餓死事小失節事大?
命都沒了,還在意那些虛偽的東西幹嘛?
所以在遇到山匪的那一刻,她做出了自己的選擇。
這讓曲玨深感失望,覺得她是朽木不可雕,七年來的努力栽培全都白費了。
不過,吟歡一點也沒覺得自己做錯了什。
或許她天生就是下賤坯子,注定攀不上高雅的台麵,不配得到那些“虛偽的東西”。
可如今,她也忍不住想把自己偽裝成“上等人”。
然而無論是考究的衣著,豐厚的財力,還是顯赫的聲名,都隻及表不及。
說到底她本質上還是“下等人”。
無法與“道”共情,唯有庸俗的脂粉,以及沉屙的暗影,更適合藻飾她的不堪。
而律癡行這種人,本該是與她截然不同的高雅至潔,和曲玨一樣才對。
隻是他隱約暴露出的本性……卻表明並非如此。
察覺到律癡行暴虐的殺意,吟歡的心竟油然而生一種詭異的快感。
就像一個沒有同族的異類,興奮地看人陷入泥沼,等他淪為和自己一樣的怪物。
好在,這種卑劣的念頭隻在腦海中短暫地過了一下,吟歡就恢複了冷靜。
他的確超凡脫俗,可是俗脫得太過頭,凡超得離大譜,就成了一個懵懂無知的缺心眼子。
律癡行不懂,她卻懂,她不能眼睜睜地看著這呆子鑄下無可挽回的大錯。
霜寒即將貫穿一人的胸膛,吟歡剛想開口讓他住手。
不料,律癡行的銳利目光陡然轉向她,吟歡還沒來及說什,就被他攬住了腰,身體不自覺朝他懷一撲。
隨後,利刃劃破衣料,刺入皮肉的鈍響就傳入耳中。
“呆子,你的胳膊——”
吟歡大吃了一驚,立即用雙手護住他的傷處,怒道:“朱厭,你找死嗎?!”
朱厭的掌心不知道什時候多出一把匕首,刃上已經沾了血,而律癡行的手臂從傷口開始迅速變黑。
若不及時運功逼出毒血,恐有性命之憂。
“我、我的目標又不是你,你擋什刀?毒就這一點,被你用了,就再也不能……”
朱厭臉上的表情扭曲而醜陋,和最初的可憐樣截然不同,“沒想到……十拿九穩的任務,居、居然失敗,枉費我在東柳村忍辱偷生這久!”
洛梨被突如其來的變故嚇傻了。
還是朱厭突然拿匕首捅穿咽喉,血噴濺而出,澆了她滿頭滿臉,她才反應過來什叫害怕,便失聲尖叫,連忙往後縮。
饒是吟歡走南闖北,見過不少離奇事,也被朱厭莫名的背刺和自盡嚇了一大跳。
她顧不上思考,立即對律癡行道:“此地不宜久留,快走,先解你身上中的毒!”
律癡行沒有絲毫的慌亂,隻是靜靜凝視著臂上的傷口。
同時眼皮也不抬一下,長臂緊摟著吟歡,迅捷地躲過村民的圍攻,劍亦穩握於掌。
隻一瞬,便斬斷了朝他砸過來的鐮刀。
金屬交接,電光火石。
他顱內的某一處突然產生了劇烈的刺痛。
殺。
就像以往那樣。
他覺得唇齒間的津液彌漫著一股奇怪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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