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慎之?”
“是叫這個名兒吧……”
“蕭、慎、之!”
他猛地睜開眼睛,從榻上一下子坐了起來。
不留意撞翻了來人手端著的東西,滾燙的湯水全都灑在了他的胸口。
“啊!”小姑娘驚呼,連忙騰出手來,取帕子給他擦拭,“對不起對不起!”
他一把抓住了小姑娘的手,力道之大,能輕易捏斷骨頭。
但在看到自己空空如也的手腕時,他下意識地鬆開桎梏。
“你找那些鐵銬是嘛?都被我給撬開扔掉了。前兩日,我把你從西湖頭撈上來,你剛跟我說了沒幾句話就昏了過去。
“我費了好大功夫才把你背過來呢。這是曲少爺私下在臨安置辦的別苑,很安全,隻有咱們倆,不會有別人傷害你的。”
一提到曲少爺,小姑娘就笑得格外靦腆,白白嫩嫩的耳垂迅速變粉。
她耐心地解釋:“大夫說你身上的傷太重了,血全是毒,且因為常年不見日光,還從小就幹很多粗活累活,所以體質差——骨脆,少白頭,五髒六腑幾乎潰爛。你得多吃藥,多曬太陽,喝大補的參湯,養個幾年才能好。”
說完,小姑娘又滿臉擔憂地看向他胸口,注視著那處被燙得發紅的皮肉,“疼不疼呀?”
他隻一味冷冷地盯著麵前的人:“你是桑合歡?”
“噓——!”趕緊捂住他的嘴,小姑娘緊張道:“我已經不叫這個名字了。”
他眯了眯眼:“吟歡。”
吟歡就笑了,柔聲道:“你等會,我去給你拿藥膏。如今是七月的酷暑,天兒正熱著,燙傷的地方要是不好好擦藥,肯定會化膿的。”
她起身去翻箱倒櫃。
藥膏放在櫃子最上麵,隻有踮著腳、伸長手臂才能夠到。
她的發梢垂在腰窩輕輕晃動,衣袖也墜了下來。
白皙似雪的皓腕上,套著一串玉珠。
“蝕骨失竊,殺死宿主。”他無聲地重複了一遍自己的任務,眸中凶色漸深,“速去速回。”
他欺身逼至吟歡身後,抬手欲往脖頸去。
指尖掠過冰冰涼涼的發絲,他猶如被一盆冷水突然澆醒了神智,不由得怔在原地。
回?回哪?
他已經沒有家了。
兵刃交接的金屬碰撞聲於腦海中響起,與之相伴而生的,還有臉頰殘存的掌心溫度,以及微微顫抖的女聲:
“慎之,你一定要活下去,替我活下去……快跑!”
人為什一定要活著?
哪怕失去一切,苟延殘喘,也不肯幹脆利落地去死?
他停在了原地,沒有再動,抬起的手僵在半空中。
而吟歡終於拿到了藥膏,驟然轉過身來,嬰兒肥的小臉正擦過他的手指。
他不自覺微微睜大了雙眼。
是……溫熱而柔軟的。
和屍體那種又冷又硬的觸覺完全不同。
他忍不住撚起她的一縷發絲,小心翼翼地挼了一下。
“我奉別穀主之命來此,開門!”
突然,大門被人拍得咚咚響。
顧不上考慮他的怪異舉動,吟歡趕緊把藥膏隨手丟在桌上,整理一下儀容才開門。
她神色拘謹,盡量標準地行了個萬福禮,“使者好。”
使者青袍白衫,腰間別著一管翠□□滴的玉簫,很是一派風流雅致的氣度,卻在看到門後的光景時,麵露不屑之色。
“別穀主果然沒猜錯,窯子頭出來的沒一個好貨色,巴結上少爺不算完,還敢在曲家的別院養孌/童。”
吟歡慌忙解釋道:“他不是——”
話還沒說完,就被撲麵而來的鮮血濺了一臉。
使者眨眼間身首異處,斷掉的脖頸處還不停地往外噴血。
嚇得吟歡魂飛魄散,失聲尖叫,話都說不囫圇了,“救……救……救命啊!”
蕭慎之一隻手握著柴刀,另一隻手攥著使者的頭發。
他把頭顱提溜到自己眼前,還晃了晃,從始至終都麵無表情,語氣冷漠:“有鍬?”
吟歡背靠著牆壁發抖,過了好一會,才顫巍巍地指著角落的鐵鍬。
“為……為什要殺他?”
“他想殺你。”
說話間手起刀落,像砍排骨一樣,蕭慎之輕車熟路地把屍體剁成了若幹個小塊,任由鮮血和肉沫濺得滿頭滿臉都是。
他眼也不眨,就脫下了自己的破爛外袍,裹住所有的屍塊。
“我欠你一恩,應該的。”
吟歡餘悸未消,琢磨了半天才緩過勁來——
反正天底下的壞人那多,沒必要把人家的動機了解得那清楚,隻要確定他不會傷害她,就行。
等他處理完屍體之後回到別院,吟歡已經平複了心情,打算和他好好談談。
然而一見到他,吟歡立即捂住臉,又羞又惱道:“呀,你這人怎不把衣服穿好啊!”
蕭慎之微微偏了一下頭,垂眸看著自己不著寸縷的身體。
“衣服沾了血,髒,我扔了。沒其它的可穿。”
這個年紀的孩子,本該已經有了男女之別的概念。
可他從未被任何人傳授過這種知識,也根本不明白何為禮義廉恥,就愣是這光著站在那,絲毫不羞赧。
然而吟歡懂的東西不少,早已超出她如今年歲該有的水準。
於是她悄悄分開手指,時不時地透過縫隙偷看他一眼,滿臉通紅地嘟囔道:“我給你找!”
可惜,曲玨把她留在別院的時候,沒想過還會有別人暫住,就隻準備了小女孩的衣裙。
好在蕭慎之的認知,沒有男裝和女裝的區別,就任由吟歡擺布,給什就穿什,讓幹什就幹什。
他的左耳戴著騰蛇狀的銀飾,蛇口銜一顆小巧的夜明珠。
還有他脖子上那個墜著許多苗銀流蘇的頸環,明明沉得要命,他都死活不願意摘下來。
還是吟歡好說歹說,他才肯卸掉一身異族的行頭去洗漱。
收拾幹淨了之後,坐在床邊,他銀白的長發還沾著水,濕漉漉地貼在頸窩和側臉。
鳳眸半掩,睫毛上還掛著晶瑩的水珠。隨著他眨下眼,水珠就落在了手背,滑落於指縫間。
瘦弱的身軀披著薄袍,裸露在外的皮膚上盡是觸目驚心的血痕,給人支離破碎的殘缺感。
“你打哪來?”吟歡試探性問道。
他不做聲,不回答。
吟歡想了想,又道:“你有可以去的地方嗎?”
他默默地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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