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死城重出江湖,突然捅一刀,隨後再度銷聲匿跡,這消息迅速傳遍了整個武林。
就像一隻躲在陰溝的老鼠,悄無聲息地觀察著波濤洶湧的逆流,準備隨時伺機而動。
群英會本該立即派人,搜查魔教妖人們的藏身之處,趁不死城尚未發展到不可控的地步,迅速將其斬草除根才對。
但經曆了明月樓的禍事,正道死傷慘重,連嶽嵐嶽司英的屍骨也在混亂中遺失,群英會如今已是群龍無首,上下亂成一團。
自顧尚且不暇,搜查魔教妖人時當然更不仔細了。
因此,就給了不死城好幾天的時間休養生息。
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任誰也沒想到,不死城的部分教眾還滯留在金陵沒走。
“此處是華皙台,斷水門門主專門用來安置他買來那些瘦馬的地方。屬下已經收拾妥當,趕走了其他人,雪聖使可即刻入住。”
一名玄青色衣袍的男人單膝跪地,低聲道:“多虧雪聖使拿捏了斷水門門主,否則我等一行人也不能堂而皇之地留宿在正道門派,避開群英會的搜查。”
赤絳裙擺撫過門檻,暗香於空氣中隱隱浮動。
吟歡環視周遭,哂道:“段門主人長得磕磣,品味倒還不錯嘛。比那些生得郎豔獨絕,品味卻歪到沒邊的呆子強。”
身後的女婢上前幾步,俯首帖耳,輕聲道:
“段門主最喜歡的一個男寵在外求見,哭著說舊主平日就愛折磨他,他實在忍不了了。若能得到您的收留,他甘願赴湯蹈火,在所不辭。這人……您要不要見?”
斜依著貴妃靠,吟歡往肘下墊了個描金繡菊的軟枕,似笑非笑地抬了眼皮。
“讓他進來。”
不多時,一名藍衣少年進了來,上前伏地深拜。
他至多十六七歲,身段纖瘦風流,模樣清俊秀質,一對深凹的眼眶盛著點點淚光,甚是我見猶憐。
若單看下半邊臉,尤其是那張嘴,薄軟而色淡,熟悉的輪廓……竟有點像律癡行。
“好好的美人,哭什呀?”
吟歡不緊不慢地笑道:“聽說段門主最寵愛你,想必你跟在你主人身邊,對江湖上的動向該頗有了解吧。”
少年連忙膝行到她麵前。
“姑娘想知道什,奴絕對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足尖挑起他的下顎,吟歡微微眯起狐狸眼。
“群英會不能群龍無首太久,新的司英人選,可有了?”
“奴聽主人說,群英會的幾位長老很看中曲玨。”
藍衣少年誠道:“曲家是皇商,備受當今聖上的青睞,曲家主武功又高,明月樓一戰令許多人都心服口服,應該就是他了。”
吟歡脫口而出:“可我怎聽說,明月樓一戰後,最令人歎服敬畏的是律癡行呢?而且如今四處都在傳,他是哀帝的兒子。”
“正因如此,所以群英會才對律真人極為忌憚啊。天師聽聞他在明月樓的所作所為,就讓人把他強行帶回雲隱觀——名為管教,實為保護。”
藍衣少年歎道:“群英會難免懷疑天師包藏禍心,不忠今上,肯定不會再像以前那樣信任雲隱觀了。”
等於現在的群英會,能指望的隻剩下曲家和清音穀,快成個空殼子了。
吟歡勾了勾唇,“好一張巧嘴,字句盡合我意,不知除了能說會道,還有別的長處?”
聞言,少年臉色微紅,小心翼翼地掀開裙袂,探身湊上前。
一旁的女婢默不作聲,眼觀鼻鼻觀心。
她走到屏風後麵,準備待會吟歡沐浴要用的熱水和花瓣。
而那個玄青色衣袍的男人就不淡定了。
他的頭雖然在低著,可耳朵多少能聽到一些細碎的喟語和異動,就總是時不時地偷瞄一眼。
再飛快地收回目光,不敢讓視線停留在那雙裸足上太久。
“色坯子,看夠了嘛?”吟歡柔媚酥軟的笑聲驟然響起。
男人誠惶誠恐地伏身貼地,“雪……雪聖使恕罪!”
吟歡忍不住微微發顫,聲音也綿軟無力,透著些嬌弱的懶。
“看夠了就給我接著找人——明月樓的那個思姑娘,我不信她還能憑空蒸發了不可。要是找不著,就把你的眼珠子給挖出來”
“是是是,屬下這就去辦!”
男人忙不迭跑了出去。
吟歡昂首閉目,隻覺猶如身處波瀾海麵,浪花接連不斷地撲打而來。
她在朦朧的浪潮中,捕捉到了一絲清淺的涼意。
身是熱的,心是冷的。
吟歡很清楚地知道:自己如今的處境都是被逼出來的。
如果不是被陷害成殺死嶽嵐的真凶,她不會無奈之下走這條路。
而罪魁禍首——那個紫衣女“思姑娘”行蹤成謎,下落不明。
但如今還不能確認,紫衣女的所作所為,究竟是出於她個人的意願,還是代表明月樓。
事情越來越複雜,牽扯到的人和勢力也越來越多。
但一直沒變的一點,就是他們都是衝著映雪姬來的。
準確地說,都是衝著映雪姬身上的蝕骨而來。
衝著鑄造驚鴻的材料而來。
衝著掌控大隱於市的前朝義士而來。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
吟歡長長地舒出一口氣,俯視著雙唇晶潤的少年,捋了捋他的額發。
“今後就入我座下吧。我要沐浴了,你先去休息。”
“是,奴多謝主人收留!”
藍衣少年激動地拜了兩拜,恭恭敬敬地退下。
屏風後的梨花木桶放好了熱水,上麵浮著一層花瓣。
吟歡浸入水中,女婢又往頭倒了一壺鮮奶,再滴上幾滴香露。
“您就要離開江湖紛爭,嫁進魏王府了,何必還要這樣……”
女婢欲言又止。
吟歡靠在桶沿閉目養神,聽了這話忍不住嗤笑。
“你真以為城主會言出必行?昨日姚自在還收到飛鴿傳書,城主覺得群英會分崩離析得還是不夠,要他找個合適的人,盡快把曲家和清音穀拉攏進聖教。除了我,不死城還有誰能拿捏住曲玨呀?”
女婢又愁又惱,“可是曲家主當年那樣過分,您怎能再——”
“暮雲。”
吟歡不緊不慢地開口,打斷了她接下來的話:“代我寫封信,讓城主放心將此事交給我。再想辦法,弄來兩件清音穀的信物。”
“是……”暮雲屈膝告退。
房隻剩下了吟歡一個人。
水溫漸漸變得冷了。
她蜷曲起身子,環抱著自己的雙肩,情不自禁地瑟縮。
短暫的快慰歡愉過後,是長久的空虛和落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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