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再近不能，低下頭，發現是阮芷用升平扇抵住了他的胸口。

    “抱歉。”阮芷手腕用力，“你湊得太近了。”

    姬被她抵著退開半步，依然笑容滿麵：“怎了，阿姐？你不是一直在找我？怎如今好不容易見上了麵，你卻不高興？”

    “我要找的不是你。”阮芷收起笑容，“你休想欺瞞我。”

    “欺瞞？”姬笑一聲，“你的故人不是我還能是誰？華澤嗎？”

    阮芷其實並沒能聽清那兩個字的名字——

    在姬吐出那兩個音節時，她忽然頭痛欲裂。

    似乎是魂魄在受撕扯一般。

    姬垂下眼，看著蹲伏在地的阮芷：“阿姐，你還是老樣子，隻會聽信小人的讒言，卻不肯信我。你瞧，你和華澤是多刻骨銘心的仇人啊，他現在人都不在當場，僅憑個虛無縹緲的名字，都要這樣殘忍地折磨你。阿姐，是你忘了，當初我們是那樣的親密無間，都是這個華澤從中作梗，才使你我分崩離析，是他引誘你殺了我。”

    明明是聽到“華澤”二字時，那魂魄撕裂的疼痛才會猛地加深，可阮芷掙紮著開口，說的卻是：

    “不要——叫我——阿姐……”

    姬好整以暇地歪歪頭，做出一副耐心講道理的模樣：“你還是不明白，阮芷。你再仔細想想。你奉為圭臬的小木偶，是從我的故夢陣中拿到的，不是華澤的，對否？在凡世，你第一次跟隨指引看到的，是我殺的人；第二次看到的，是我的殺手。這一切和華澤又有什關係，你不過是在故夢陣中見過他的影子，怎就將他認成是我了呢？”

    阮芷仰起頭，一張臉被劇痛折磨得煞白，可她依然笑著反駁姬：“雪山。”

    她捋了下被冷汗打濕的發：“當我握緊小木偶的時候，我能看到一片雪山。”

    連常念這樣的小弟子都知道那片雪山是西太白道，而西太白道是道尊華澤的閉關地，姬不會不知道的。

    “沒意思。”姬興味寥寥地抱起手，“華澤你居然在這陰了我一招。”

    在得知阮芷會被“華澤”這兩個字折磨後，他似乎就格外喜歡念叨這個名字。

    又是一陣絞痛襲來，阮芷眉心不由得一蹙，同時卻垂下眼，笑。

    “可惜了。”姬轉過身，向遠處踱去，“我苦心孤詣，編這個謊，不過是想在你臨死之前，替你了結了見故人的心願。說來可笑，你這樣滿心歡喜地尋找故人，華澤他神力通天，豈會不知道？可他做了什，他來見你了嗎？沒有。他始終像個縮頭烏龜一樣躲在他的西太白道，他根本就不想見你。你的願望永遠都隻能是癡心妄想了。”

    他說著，指尖凝出一粒尖銳的石子，背身信手丟了出去。

    石子並沒有砸中阮芷，反而遠遠地避開了她，砸在她身後的冰麵上。

    哢——

    開裂的冰麵向下一沉，阮芷隨之一晃。

    她低下頭，看到裂紋迅速爬到她腳下，就像細密的蛛網。

    似乎隻要輕輕一動，她就會立刻掉進冰湖中去。

    姬駐足轉身，麵向阮芷，從腰後抽出一把石質的彎刀。彎刀的形狀，很像傳說中鬼使的長鐮。

    “站起來，阮芷。”姬用手指擦拭著刀身，“像個堂堂正正的君子一樣，與我決一死戰。”

    阮芷靴跟一動，腳下冰麵的裂痕就又深了一些，同時發出“哢哢”兩聲脆響。

    她人僵在那，連呼吸都放輕。

    “算了，這個要求對你來說有點難。”姬似乎很好說話，“你不用動了，就趴在那，乖乖受死吧。”

    阮芷笑了一聲，將兩手抬到耳側，維持著身體的平衡，緩緩起身。

    冰麵不斷開裂，摧人心誌的“哢哢”聲無休無止，可她卻恍若未覺未聞。

    哢——

    在阮芷站直身子的同時，腳下冰麵完全碎裂，她踩著浮冰輕盈一點，人就落到了安全之處。

    她手握折扇，斂衽回身，遙遙與姬四目相望。

    “漂亮。”姬不吝讚美，“其實我也不願把你當成砧上魚肉，直接宰殺掉。那樣傳出去，我的名聲也不好聽，他們會說我欺負人的。”

    他揚起彎刀：“對於千年前的那一戰，我一直心懷不忿——”

    “所以，你就趁我魂魄不全、隻有一成修為之時，趕來勝我一局？”

    阮芷笑眼彎彎。

    “這話你留著上閻王殿告冤去吧。”

    姬甩出彎刀。

    阮芷將扇一點，一道水柱從破裂的冰麵下迸射而出，於半空化作兩條水龍；水龍咆哮著向姬飛遊而去，龍身纏住他的彎刀，而龍首大張血口，向姬咬去。

    姬慌忙一揮，水龍被打散成淋漓冰雨，彎刀從空中落回他手。

    “你怎會馭水？！”

    他就是記得阮芷是木靈根，才選的這寸草不生，腳不沾地的決鬥場。

    “唔，巧合吧。”阮芷眯眼，“誰知道這水為什要聽我的話。”

    “負隅頑抗。”

    姬蹭了下臉側的水，親身提刀劈來。

    阮芷架扇一擋，扇與刀相觸的瞬間，六道水柱從冰麵下竄出，將二人圍在當中。

    與此同時，自穹頂落下紛揚黃土，硬生生將所有水柱壓回到冰麵之下。

    “水來土掩。”姬兩手壓著彎刀，“仙道老祖怎連五行生克的道理都忘了？”

    “生克又不是必然。”阮芷咬牙，“水至盛時，土也不過是江中泥沙。”

    “哦？那我還要多謝老祖賜教了？”姬歪頭，“你怎看著這猙獰，是方才忍痛忍得脫力了嗎？”

    “多嘴。”

    阮芷斥他一句，同時翻掌擊上扇柄，大量靈力炸裂開來，兩人都被推著跌了幾步。

    姬擰身收住彎刀，再轉過眼來，來看阮芷：

    她傍身的靈力本就不多，方才一擊力道過大，以至於她自己都遭了些反噬。

    她半跪在地，垂著頭，身前有一攤殷紅的血。

    “你那升平扇是擺設嗎？”姬倒持彎刀，“為什不開扇？”

    阮芷用手背揩了下唇角的血，仰起頭：“你自己早就是一具枯骨了，這靈竅必然不是你的。升平扇摧枯拉朽，若我失手把這兒毀了，其主輕則癡傻、重則喪命，到時候，我豈不是成了你借刀殺人的那把刀？”

    姬覺得可笑：“你不殺人，被殺的就是你了。”

    “甘之如飴。”

    姬不再多言，手起刀落，陡然間，勁風撲麵。

    阮芷並不甘心束手就擒，隻是，她真的沒有還手之力。

    從一開始，這就是一個死局。

    阮芷全盛之時與姬交手，尚且落到個受挫重傷、沉睡千年的田地；何況如今，她隻有一成修為。

    她不可能贏過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