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三

類別:網遊動漫 作者:清水出野藕 本章:第3章 三

    今日不曾聽說百官休沐,宴淮周身便還是挺括的蒼藍色官袍,胸前展翅高飛的雙仙鶴熠熠生輝。

    烏黑網巾嚴謹壓著額發,方型帶銙的玉帶籠著他精瘦的腰身。

    男人身長八尺,步伐鏗鏘。

    從臨水一側的視線望去,仿佛是踏著菡萏而來。

    漸漸地,眾人自覺屏息以待。

    傅惜筠卻不知為何,突然想起了前世的宴淮。

    ——那一日雷霆聲響,霍閃劃破天際。

    她方還在東宮寢殿,不久前才親眼看見姑母處死了一個被宋硯臨幸的宮娥,屍體被拖出殿外,隨之徒留一線血痕。

    因受不住鼻尖圍繞的血腥氣,她屏退眾人,提了一壺滿滿的花雕,冒著瓢潑大雨躲到了偏僻的簷角。

    淅瀝的雨聲中混著她的悲戚與嗚咽,無人在意剛剛沒了一個活生生的人,好似宮中自來如此。

    宴淮卻不知因何出現在東宮,又因何碰巧遇見簷下的她。

    明明眼前斜飛的雨勢並未減弱,然身上卻沒有了敲打的雨滴。

    傅惜筠微微側身,先是見著一襲殷紅衣袍及下方的烏黑官靴。

    見是眼生的衣紋,她順延看去,衣前補子上繡的便是騰飛的丹頂仙鶴。

    竹葉紙傘遮擋著漆黑的天幕,將高大峻挺的男人與她一同,嚴實地籠罩在這一方天地。

    或許是醉意上頭,她毫不顧忌地仰視著男人的臉。

    緊緊抿著的薄唇,直挺的鼻梁,還有那雙落在她麵龐,自帶肅穆與威嚴的鳳眼,真是極好看的男人。

    她心知眼前的男人行伍出身,每每奔赴戰場,便是流血千萬,旁人若見著,隻怕是避讓還來不及。

    但那時的她悲憐無依,還是如同在水中攀附住浮萍一般,自顧自地道:“我身上染了血腥氣,很不好聞的,大人快走吧。”

    話音甫落,天旋地轉,她重重地磕倒在地,酒壺也從手滑落,滾到了男人的腳邊。

    宴淮方為她撐著傘,見狀便傾下身來輕輕將她扶起,浸入水潭的衣擺也濕了大半,倒和上頭金線繡的錦鯉相映成趣。

    意識混沌之際,她緊緊揪住他的衣角,看見他對著她微微擰眉。

    “血腥氣沒有,倒是一身的酒氣。”

    此後如何她就不大記得了,第二日頭疼欲裂地醒來時她已回了寢殿。

    隻是從那以後她再也不敢喝下如此多的酒。

    太子稱宴淮一聲三哥,她自然也就把他當成自家兄長一般看待。

    她背著人將自己喝得酒氣熏熏,還被他當場抓包,怎看都是不合時宜。

    遂從此隻要見到他,她都是隻有頂著赧紅的臉躲開的份兒。

    傅惜筠愣呆呆地回想著前世。

    還是傅恬瑩一語將她驚醒:“大姐姐,你的臉怎變得這紅?”

    傅惜筠手背貼上臉頰,確實熱得發燙,沒想到重活一世,還是這般不爭氣地紅了臉。

    “許是天熱曬得,我先去水閣更衣了。”

    ------

    從前院離開,傅惜筠和綠珠隨同侍女來至水閣。

    然而在綠珠替她換好衣裙後,領路的侍女卻蹊蹺地沒了蹤影,如此二人隻得沿著來時的石子路自行返回。

    誰知在經過簷廊拐角時,傅惜筠便聽見了另一頭有女子隱隱的抽噎聲。

    今日所來赴宴的皆為世家大族,席麵上像傅惜筠這般年紀的公子和姑娘有不少。

    她估摸著是兩情相悅的鴛鴦趁著赴宴相會,如此便不好唐突過去,隻好掩在牆後,伺機離開。

    卻忽地聽得——

    “殿下當真要迎娶傅惜筠為正妃?那殿下置臣女於何地。”

    “不是孤不想娶你,是母後不肯鬆口,你放心,等筠兒嫁進東宮後,孤一定給你名分。”

    “筠兒?殿下如今喚她都這般親昵了嗎?”

    居然是餘芳苓和宋硯。

    借著牆角的遮擋,傅惜筠瞧見餘芳苓哭得梨花帶淚。

    清秀的眉眼掛著兩滴晶瑩,不時地怪嗔一眼,真真是男人最想疼愛的那種女子。

    然而傅惜筠沉思幾許之後,就已全然明白。

    男女幽會怎會選在女眷更衣之所,還有無意潑下的茶水,消失的侍女,真是破綻百出。

    看來她日前在雅集上說來刺激餘芳苓的話奏效了,不過餘芳苓此計,卻也正中她的下懷。

    傅惜筠攥了攥手帕,便輕步走出立於兩人身前,柔聲說道:“殿下倒也不必這樣委屈自己。”

    先是宋硯難以置信地看向傅惜筠,而餘芳苓是意料中的平靜,隻是輕輕挪步躲在了宋硯身後。

    傅惜筠佯裝慍惱,瞥著餘芳苓繼續說道:“殿下若已心有所屬的話,那臣女願為殿下在皇後娘娘麵前進言,讓殿下能夠抱得美人歸。畢竟殿下的心上人還是臣女相交多年的閨中好友。這點兒成人之美的胸襟,臣女還是有的。”

    宋硯眼中的驚訝不見消退之餘,又增了些慌張:“筠兒你別誤會,孤與她無甚關係,隻是恰好在此遇見。”

    話音甫落,倒是讓傅惜筠滯在原地。

    按著前世宋硯對餘芳苓的寵愛,他怎會這般急著撇清關係。

    遂同時愣住的還有餘芳苓,她此時已經顧不上做戲,瞧著宋硯的眼,漸漸泛出些悲涼。

    從宋硯百般拒絕她的請見開始,她就知道宋硯的心已經遊離在傅惜筠身上。

    但隻是坐以待斃的話,她何以做局至此。

    心想著,餘芳苓便到傅惜筠身前噗通跪下,拉著她的裙擺哭道:“我自知出身卑微低下,配不上太子殿下,隻求傅姐姐能留我一方喘息之地就足以,我不會與傅姐姐爭寵的。”

    這下,傅惜筠更是不知作何反應了。

    在她的預想中,在她撞破這兩人的私情之後,宋硯應是百般袒護著餘芳苓,怒罵她閑來多事,不要為難才對。

    而她也就能順勢而下,擺脫與宋硯的婚事。

    但如今怎成了宋硯急於自清,而餘芳苓則委曲求全的場麵。

    綠珠見傅惜筠無措的神情,便將她護在身後,對餘芳苓說道:“你對著我家姑娘哭作什?又不是我家姑娘欺負了你。”

    然餘芳苓繼續哭道:“還望姐姐成全我與太子殿下的感情,我發誓我進了東宮之後,就隻安心地做個侍妾,不會到姐姐眼前惹姐姐心煩的”

    場麵就在餘芳苓的哭聲當中僵持著。

    直到水閣之後傳來一個醇厚低沉之聲:“攔住她們。”

    傅惜筠聞聲望去,竟見到了宴淮深邃的側顏。

    此時的他已褪下官袍,換上輕便寬裕的深衣,烏紗帽也變作墨色幅巾。

    在他的注視下,幾名禁衛軍壓著兩位千金及丫鬟從假山後走出。

    傅惜筠才驚覺,竟有人一直在偷聽他們說話,而從餘芳苓悲望的神情來看,應該也是她特意引來偷聽,好借流言蜚語博得名分。

    宴淮轉身,肅穆的眸子攝人於無形之中,看著便是一位剛剛卸甲的將軍。

    他朝著宋硯沉聲道:“太子好雅興。”

    說完,眼神便盯在了餘芳苓身上。

    宋硯自知瞞不住這位威嚴狠厲的表兄,隻能輕言說道:“孤會處置妥當的。”

    宴淮淩厲的眸子凝滯:“既如此,太子該回宮了。”

    在眾人跟前被下麵子,宋硯微怒地看向宴淮,卻突然在轉瞬間就沒了氣焰。

    宴淮回京之後,承乾帝便將宋硯托在了宴淮的麾下,他怎敢忤逆。

    “三哥提醒的是。”他憤憤道。

    深深凝望傅惜筠一眼後,宋硯帶著眼角還掛著淚珠子的餘芳苓一前一後離去。

    驀地就隻剩了兩個人,鼻尖便環繞一股蓬萊之香,傅惜筠嬌怯道:“多謝宴大人解圍。”

    宴淮微垂鳳目,瞧著眼前的嬌人:“人心難測,不要低估一個人破釜焚舟的決心。”

    傅惜筠輕抬頜角,對上男人那雙威棱的眼睛。

    他居然在提點她要小心提防餘芳苓。

    這個男人,身上除了年長她十歲而產生的那種壓迫感,更有一種在官場浸淫數年之後,不自覺會傳出的老道與沉穩。

    其實饒是她常常身處深閨,卻也是能經常聽到眼前男人的威名。

    宴淮在京擔任首輔前,曾在西北做過六年的大都護。

    六年間能平定西域十國,為大周解決外敵憂患,還使得河西走廊一線的百姓安居樂業,往來商貿繁榮昌盛。

    這些,皆是他以未達而立之年就入內閣,卻沒有引起非議的緣故。

    暮間霞光,柔和地印在傅惜筠垂下的烏睫。

    餘芳苓的計策現在想來屬實是幼稚得很,無非就是張機設阱罷了。

    但她還是落入了圈套,還自以為能將計就計和反將一軍。

    這般想著,站在宴淮跟前兒的傅惜筠,頓感無地自容:“多謝大人提點,那我先行告退了。”

    不見宴淮臉色,她就隻聽他示意了聲:“姑娘請便。”

    傅惜筠婀娜的背影逐漸地消失在廊下。

    宴淮卻依舊立於原處,目送著傅惜筠。

    忽地一陣荷香清風吹來,其間竟還縈繞著一股清幽的梨香。

    宴淮側首,便瞥見身側掉落的一方手帕。

    地上遺落的手帕此時也被翩翩吹起,在半空遊蕩幾許後,緩緩落於宴淮的牛皮烏靴前。

    宴淮是出了名的不喜歡女人身上的脂粉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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