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即墨手一抖,差點把江寄餘從山坡上推下去。心慌意亂之下,她熟練地使出自己的拿手好戲——撒腿就跑。
待跑出一段距離,她驀地發覺身後沒有聲音,回頭一看,小山一般的肉軀根本沒有理會她的存在,張開巨口,自上而下撲向地上毫無反應的青影。
江前輩!
利齒即將穿透江寄餘身體,一道虹光驟然立起,千鈞一發之際擋在她身前,將沉重的魔物撞了回去。
魔物彈回山崖,在崖壁上一撞,往山下滾去。一路隆隆震地,樹折草斷。
安即墨結界立得匆忙,立足不穩,一擊之下也隨之翻下山坡,天旋地轉間滾得她頭暈目眩,背脊重重撞上一根粗枝,這才停住滾動,渾身酸疼。
一個物件從山上墜下,“當”一聲砸在她腦側。
她睜眼一瞧,心跳驟止,頓時什疼痛眩暈都飛去了九霄雲外。
漆黑可怖的軀體就躺在她麵前,一隻碩大的腳掌距她鼻尖不足三尺,六條腫脹的腿翕動著,緩緩爬起。同樣的滾動與撞擊,放在這皮糙肉厚的怪物身上就好似瘙癢,它動作自如,懾人巨眼轉動,緊盯住她。
江寄餘跟著圓臉姑娘走了。
姑娘是歧山修士,隨隊下山誅魔,剛好遇到流民被屠,清掃戰場,滿地碎屍殘塊中,隻發現了江寄餘一個活人。
櫃子的女孩小小的,麵黃肌瘦,一看便是營養不良。她將女孩帶到一個中年男人麵前,麵有怯怯道:“李督軍,請您收下這個孩子吧。她……她有些根骨的。”
江寄餘一代奇才,十歲築基十五金丹,百餘歲便領軍與魔族鏖戰。在後來,哪怕是扶桑最不待見她的幾位長老峰主,都要捏著鼻子說一句“是有點根骨”。
任誰都無法想到,最先對她說出這句評價的,竟是個還拿不穩劍的半大孩子。
夢境再轉,小女孩手捧著飯碗,手腕哆嗦不止,幾乎將碗寡淡的湯水潑出來。
此時歧山防線剛建立不久,戰時人手不夠,也招些弟子自己培養。
養的雖然是一幫少年人,卻與養將死之人無異。
歧山的訓練根本不是常人所能承受的,一日下來,她汗流了幾斤,幾乎虛脫,四肢酸痛難以屈伸,手臂和脊背上全是學監的藤條打出的血印。
但那時的她覺得還好,至少這有稀粥喝,可以活下去。
桌子一晃,抬眼時,對麵已經坐了一個人。
女孩與她年紀相仿,一雙眼睛如小鹿晶亮,閃著機警的光。
鹿眼女孩眨眨眼,“他們拿這東西去喂豬,豬都要啐他們一臉。”
小女孩低頭,收回視線。
“新來的?”她又問。
小女孩不語,抱著碗,將粥喝得一幹二淨。
鹿眼女孩自顧自說下去:“我叫蒙雨。”
她緊接著補充:“但別告訴我你的名字!”
蒙雨?
江寄餘朦朦朧朧地想,多久遠的名字。
她本已記不清女孩的麵容,夢境卻如此清晰,提醒她故人的容顏。
見她不理會,蒙雨嘿嘿一笑,湊近道:“你跟這的人都不一樣,我看得出來。”
小女孩端碗起身,蒙雨在對麵笑看著她。
“如果你能活過一個月,我們交個朋友吧。一個月後你還沒死,再告訴我你的名字。”
夢境再轉時,江寄餘也不知道時間究竟過去了多久,但肯定超過一個月。
一是因為她的視野高了不少。
二是因為蒙雨就在她身邊。
她們正在發足狂奔,氣息急促。四麵八方皆是刺耳的鈴聲,林中人影憧憧,一水的半大孩童,驚慌失措地奔下山道紮入樹叢。
一群人跑了沒多久,前方林木突然分開,躍出一個黑色的龐然大物。猙獰腫脹的臉裂開一道大口,翕動著,將打頭幾人一口咬住,仰頭吞下。
斷裂的屍塊從魔族嘴角漏出,血水當空噴灑,少年們頓時驚叫著改道,四散逃命。
女孩也手腳並用地折返,抓緊手中佩劍,慌不擇路地往來時方向跑去。
身後突然傳來一身撕心裂肺的慘叫。
她回頭,眼前人影一閃,一個少女被攔腰咬住提到半空,她的同伴死死抓住她一隻手,不讓她被咬走。少女痛不欲生,瀕臨癲狂地哭吼。
她揮舞的手臂離得極近,女孩伸手拉住。
下一刻,一股巨力傳來,將她拉得撲向前方。
好在女孩這時已有了一定靈力傍身,墜住下盤,艱難地保持平衡。
兩個小孩的力氣與魔物相較,好比蚍蜉撼樹。小女孩兩臂酸疼,但就是不願放手。
魔物有成人手臂粗細的獠牙穿入少女下腹,隨噬咬的動作來回切割。她絕望的哭嚎聲逐漸微弱,幾息後便消失了。
另一個拉著她的女孩猛然大哭。
“用力……再使點勁啊!“
小女孩手上一緊,方才沒了聲息的少女突然用力,反握住她手腕。
“阿爹……阿娘……”她大聲慟哭,聲嘶力竭地呼喚,“我好痛,不要把我送來這!”
“阿爹!阿娘——”
聲音突然中斷,小女孩猛地脫力,結結實實摔在地上。
有什東西砸到她身上,溫熱的液體濺了她滿頭滿臉。
眼前是少女慘白的臉,圓眼圓臉,異常眼熟。
她下意識去扶身上的人,撐住對方雙臂的一瞬間,她突然感覺到不對。
太輕了。
往下,少女的身子從腰部斷裂,下半身不翼而飛,裂口的碎肉筋膜被拉長撕裂,血肉模糊。
小女孩撒手翻身,抄起地上的劍,不要命地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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