漵陵多雨,自清明起,綿密的雨水便時不時地籠住了整座城。
端午才過兩日,城外芳草連天,林木葳蕤。
賀宵雨坐在高馬之上,抬頭望了望陰沉沉的天色,又望了望幽深的樹林,麵色沉靜無波。
她身後跟著兩輛鏢車與七八名同樣騎著馬的鏢師,其中一位打馬上前,停在她身側:“鏢頭,這天色看起來又是要下雨,離漵陵還有一段距離,咱們還要繼續趕路?”
“此處前不著村後不著店,倒不如快些趕到城,你我也好早點安下心。”賀宵雨年紀雖輕,卻自幼隨鏢局的鏢師走鏢,一手長鞭使得出神入化,在江湖之中也算小有名氣。
自長兄賀朝風驟然離世後,父親久病不起,漸漸的鏢局鏢師走了大半,是以如今走鏢的差事多落到了賀宵雨頭上。
早些年有人欺負賀宵雨年紀小,又是女子,便來劫她辛苦謀來的鏢。
她將纖瘦的身板擋在鏢車前,滿身是傷,殷紅的血染了衣裙三層外三層,手猶牢牢握著那根鞭子:“要劫我的鏢,就先從我的屍體上踏過去。”
從此,賀宵雨的名聲便打了出去。
他們都說,賀家出了頭敢與人拚命的狼崽。
擎風鏢局也因此沒有徹底垮塌,在漵陵城重新紮穩了腳跟。
落過雨的林道有些泥濘,鏢車艱難地從其中駛過,焦躁沉悶的馬蹄聲打破了林中的靜寂。
天邊烏雲如墨,隱約有雷聲響動,酉時才至,天色倏然暗下去,不見一絲日光。
空氣滿是潮濕的草葉氣息與厚重土味。
身著玄色麻布衣衫,頭戴鬥笠的鏢師方點起鏢車前懸著的幾盞燈,便聽見頭頂“轟隆”一聲,驚雷堪堪止息,暴雨驟然傾盆。
燈火皆滅,原本遙遙可見的漵陵城牆被雨幕掩住,眼下也看不清晰了。
這樣的情境,尤其適合發生一些見不得光的事,諸如打家劫舍、殺人放火。
鏢師們紛紛握緊了腰間的刀劍。
鬥笠之下,賀宵雨的神色晦暗難辨,她微微抬起下巴,吩咐身側的鏢師:“去叫他們把車都拉到一起,警醒些,等雨停了再上路,今日免不得要辛苦一些,待回了城我請大家喝酒。”
鏢師應下走了,賀宵雨此時也下了馬,把韁繩栓到了路邊的一棵樹上。
雨點劈啪啦地打在林葉上,她靜靜地望著雨中忙碌著的鏢師們。
一道輕微卻格格不入的聲音在耳畔響起,她纖細而有力的指尖不受控製地蜷縮,指甲印入掌心。
她又抬頭,似乎想望天色,可除了迎麵撲來的雨水以外,什也看不清。
就在此時,一支淩厲的箭破雨而來,打破了林中的無聲凝重。
幾乎隻是眨了一下眼的間隙,又是數支箭射來,幾名鏢師應聲倒下,餘下的頓時抽出刀劍,背對著鏢車圍成了一個圈。
賀宵雨解下腰間長鞭,沒有去看那受傷倒地的鏢師,鞭梢劃破雨簾,幾支箭被攔了下來,卸了力紛紛落在泥。
她將鞭收回作一團,朝那箭來的方向抱拳揚聲道:“擎風鏢局走鏢,不知是哪條道上的朋友,不妨現身說話?”
話音落下,林中不再有箭射出,眾鏢師凝住聲息,接著便見不遠處林葉輕顫,一瘦高黑影不知何時立在樹枝之上。
“我不管你是誰,你也甭管我是哪條道上的。”那人裹著一襲黑衣,蒙著半張臉,頭上也戴著鬥笠,隻露出了一雙清亮的眼睛,聽聲音,是個男子。
“我想要你車上一樣東西,你若給了,我自會離去。”黑衣人接著說道。
賀宵雨聽罷,冷笑一聲:“擎風鏢局從不失鏢。”
她身形一動,已經踏著馬背往黑衣人踩著的樹枝躍去了,手中長鞭如龍放開,淩厲襲向對方麵門。
黑衣人卻並不慌張,腳尖輕點枝杈,仰身躲開鞭梢。
長鞭落了空,於雨中爆了一聲霹靂似的響聲,雨水順勢炸開,飛散片刻後又凝成一片雨幕。
賀宵雨尚未站穩身形,一隻手呈鷹爪之樣,驀然破開雨水,帶著凜冽殺意,襲向了她的心口。
她幹脆順勢倒下,斜身蹬了幾腳樹幹,翻身落回地上。
黑衣人抬手,做了個向前的手勢。
隻聽林中傳來一陣刀劍出鞘之聲,目之所及,皆是金屬的微細光亮,好似星夜。
眾鏢師心下一緊,果真見那林子緩緩步出數十名黑衣勁裝之人。
雨仍在不緊不慢地下著,雙方各自亮了武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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