屍身被衙役一路抬至內院西側廢置的廂房內。

    廂房周遭野草蔓生，顯然已許久沒有人為生活的痕跡，料峭寒風吹過，窸窸窣窣，骨寒毛豎。

    謝綰綰俯在重巒疊嶂的假山之上，窺探著院內動靜。半晌，見那兩個衙役似是將屍身安置妥當，從院中走出，立在了院前。

    暫置屍身的地方有衙役看守，她自是早有所料，所以適才便一直探著身子尋找可翻牆入院的地方，尋了半晌，終是在南側角落找到了一處雜物堆。

    謝綰綰踉蹌兩步爬下假山，墊著腳尖緩慢前行，一路屏息凝神，生怕一個不小心，踩著幹枯落葉引來衙役的巡視。

    如履薄冰半晌，終是到了雜物堆旁，她擦了擦額頭上因緊張而泛起的薄汗，長舒一口氣。

    謝綰綰伸手輕按在雜物上，感覺麻袋內似皆是破碎的磚瓦，她心掂量著自己的分量，思量著那些雜物或不可久撐，但若是僅為借力，許是綽綽有餘。

    不可再耽擱下去，她倏然擼起袖子，抬腿踩在雜物之上，雙臂抬高夠至牆沿。

    用力之際，心中不免腹誹，曾經為了免於被記遲到而練就的翻牆技巧，如今在這古代竟又有了用武之地。

    熟練地翻過牆壁，輕巧落至院內地麵，她並未直接前行，而是貓著身子躲在枯樹後覷著院前。見衙役似無所察覺，這才提起披風，一鼓作氣跑至廂房內。

    關上門扉，謝綰綰提著的心總算放下。

    她繞過屏風打量著整間廂房，廂房長正寬敞，長期無人居住，略有簡陋，牆角處有一台書案，是房內最大的物件，上麵堆滿書畫紙墨。

    廂房正中間臨時搭設了兩座簡易棺床，其上均蓋有白布，想起宅門前衙役說的幾番話，這兩具屍身想必就是新娘及張家老夫人的。

    因朝西的緣故，房內略有昏暗。許是為了驗屍方便，白燭已在棺床四周點燃，旁邊還備好了祛味的醋汁和幹淨的白布。

    幽幽燭光，搖搖曳曳，倒生了幾分離奇詭秘之感。

    謝綰綰卻絲毫不為所動，她走至離自己較近的屍身前，掀開白布，老夫人嘴巴大張，眼睛瞪圓的麵容頃刻露出。

    一般人見了如此驚恐模樣，的確會以為老夫人生前看到了什恐懼之物，加之新娘死狀詭譎，宅子會傳出厲鬼索命之說也就不難理解。

    她無奈歎笑，抬手將屍身眼皮撐開，發現瞳孔已完全發散，眼底有明顯出血點。目光又下移延至屍身腫脹發紫的臉，嘴上小聲嘀咕起來：

    “顏麵部瘀血發紺，窒息征象明顯，口鼻腔和頸部皮膚均未有損傷及淤血，老夫人的窒息征象來自隱疾。”

    話落，抬手褪去老夫人著於身上的錦褻，毫無血色的身體上並未有出血外傷，可卻讓謝綰綰突然怔住，她眼睛緊緊盯著屍身幾處不太正常的皮膚顏色看了半晌，眉頭深深鎖起。

    “皮膚鬆弛之處有大片皮下出血狀況，呈現紅紫色……”她大腦快速回憶著自己所學的法醫知識，思索著這般症狀，是在何處曾看到過。

    忽地，她幾乎是下意識將目光落至四肢，果不其然在左腿小腿處發現異常腫脹。雙手置於小腿輕微按壓片刻，毫無意外地在脛骨處觸到了斷裂痕跡。

    老夫人脛骨骨折從臃腫程度來看，已是舊傷，如此年歲骨頭確屬極難愈合，加之老夫人體態豐儀，如若出現大片皮下出血的話，倒是有一種可能性可以解釋得通。

    謝綰綰盯著屍身，眸光一亮：“栓塞！”

    老夫人脛骨有明顯斷裂，周遭脂肪掉落形成了栓塞，卡在經脈之中阻礙血液正常流動的可能性很大，最後徹底堵塞。毛細血管因壓力破裂，導致皮下出血，心肺也因供血不暢慢慢壞死。

    曾經實習時，她有見過類似案件，屍身呈現特征均與當時無差，可卻有一點此時看來略有蹊蹺。

    謝綰綰雙手抱臂於胸前，頷首若有所思著：“按理說，脂肪栓塞導致的死亡多發生在骨折之後不久，可從老夫人骨骼斷裂處看，傷了也有一個多月了，這樣的舊傷，若要發作早就發作了，又怎會在昨日才發作呢？”

    思索半晌，她忽地向前探步，伸手分別在四肢及腰背處按揉著，片刻感受到了屍身大腿及腰背處仍未鬆弛的繃緊。

    肌肉長期不用便會萎縮，而變換姿勢時，無力的地方自然會借力支撐，如此便可判斷老夫人生前曾鬆平躺換為坐姿。

    這一發現讓她恍悟，她下意識地拍了拍手：“若是為參加親孫的拜堂，長期臥榻的老夫人於昨日起了身，導致了脂膏滑落，也就說得清了啊！”

    她目光在老夫人身上重新掃了一邊，心想著若是能為老夫人剖驗，找到栓塞之處，那便是板上釘釘的鐵證，可證其死因。

    她如是想著，從腰間拿出唯一與自己一同穿越過來的解剖刀具，嫌身上披風著實礙事，便隨手褪下。

    轉身想要將披風搭在屏風上，卻倏然看到屏風旁不知何時站了一個人，下一刻目光便撞上一雙寒潭映月般的藍墨異色鳳眸。

    謝綰綰驚呼出聲，手中解剖刀具和披風統統落地，她踉蹌後退，撞靠在放置屍身的木板上，發出“咚”的一聲巨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