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場的人中，隻有李微熹知道，金寧寧的男朋友到底有多可怕。

    但她沒法告訴別人，隻能貼著李薇瓏坐下。媽媽立刻靠在了她身上，仿佛想憑借彼此的體溫，稍稍暖暖顫抖不止的身體似的。

    有女警路過，幫她們接了兩杯熱水：“有點兒冷是嗎？要不要外套？披著可能會暖和些——對了，再等一會兒你們就可以回去了。”

    李薇瓏勉強對她笑了笑：“謝謝……小金那邊有什消息嗎？”

    女警搖搖頭：“我們也不知道，醫院那邊，大概還在搶救吧。”

    有些話她沒有說出來，怕嚇著了這個看上去非常纖弱的演奏家——金寧寧那邊還在搶救，但公安這邊的法醫，和醫院碰過頭，也覺得情況不樂觀。

    她的開放性傷口實在太多了，縱然送去醫院的時候人還有氣，血站那邊的血液也還供得上，可直到當下，出血還沒有完全止住呢。

    人體缺血的時間越長，身體機能就越容易發生不可挽回的損傷。

    就算不死，活下來也難說會怎樣。

    這些話不能告訴傷者的同事，尤其麵前這位女性，她已經不幸地成為目擊證人了——就連剛畢業不久的警校生，遇到那種場麵都難說會應激，更別提普通人。

    這位女士的臉色，看上去已經很糟糕了。

    但他們警察到底不是心理醫生，不可能在這個時候對她進行心理輔導。案發後的這段時間最要緊了，大家沒有那個時間顧及隻是受了驚嚇的人。

    最後也隻有李微熹陪著媽媽，她用掌心去團住媽媽冰涼修長的手指：“媽媽，不會有事的，凶手很快就會被抓住，小金阿姨也一定能活下來的。”

    “是嗎？”李薇瓏下意識地問，她也不指望女兒能回答能解釋，隻是，任何一句對金寧寧的祝福，對她而言，都像是洪水中漂過的浮木一樣要緊。

    金寧寧一定得活著，她才能從深重的自責中走出來。

    雖然留在琴房是金寧寧自己的選擇，但李薇瓏忍不住去想，若是自己去吃晚飯的時候能喊她一聲呢？若是吃過飯回來時走快一點呢？若是告訴老陳，金寧寧還在琴房，讓他自己去拿蛋糕呢？

    是不是她就不會出事？

    那年輕的姑娘，若是就這樣結束了一生……

    李薇瓏也是一個女孩的母親啊，她也是一個死去女孩的母親啊。

    她忍不住回想起在熹熹出事的那一天，匆匆趕到醫院的她，在門外等待時的焦躁與恐懼。

    盯著那盞“手術中”的燈太久了，久得幾乎不認識那三個字了。

    而後來燈滅了，從手術室走出的醫生疲憊地告訴她，她的女兒不在了。

    哪怕深知熹熹還在她身邊，活潑，健康，明媚。可回憶起她聽到那消息的一霎，李薇瓏還是能感受到，心髒仿佛瞬時墜入真空，那種窒息和無力感，是語言不能描摹的絕望。

    仿佛整個世界都化作漆黑的深淵，而她的靈知像是一根被劃著後拋下去的火柴，閃過一瞬光，就熄滅在無盡的黑暗中。

    當初等待的煎熬和痛苦，現在降臨在另一個無辜女人的身上。但願，讓她不要和當初的自己一樣，體會失去愛女的痛了。

    金寧寧父親的指責也讓她憤怒委屈，但，金寧寧是真的生死未卜。她怎能去苛責一對傷心欲狂的父母呢。

    “她會活著，是吧。”李薇瓏突然說。

    原本已經在打瞌睡了的李微熹倏然驚醒，“嗯”一聲，點點頭——她覺得金寧寧當然會活著，她上輩子沒有死在這個垃圾男友手上，這一世也沒有理由就這死了啊。

    李薇瓏注意到女兒已經很困了，想想她今天去了遊樂園，大約沒有睡午覺，也有些心疼：“你躺一會兒吧，枕在媽媽腿上睡一會兒……”

    李微熹卻倔強地搖搖頭：“沒事兒媽，我不困，我陪著你……”

    說著腦袋還往下一沉。

    這怎叫不困，李薇瓏正要再說話，方才那位警察回來了：“李女士？您要是沒什事兒的話，可以先回去休息了。請保持手機暢通，我們有需要的話會再聯係您。”

    李薇瓏立刻站了起來，道謝，並把女兒連扶帶拖領了出去。

    等叫了一輛出租車回到酒店，已經是淩晨四點了。李微熹沒刷牙沒洗臉，一頭栽在床上就睡了過去。李薇瓏艱難地幫她換了睡衣，蓋了被子，自己去浴室洗澡了。

    回房間前就通知客房服務來放了一大缸熱水，她要先淋浴，再泡香薰。可即便如此，她還是覺得自己身上，有股驅之不去的血腥氣。

    洗發泡沫和護發素、沐浴露和香薰精油、磨砂膏和潤膚乳——這多香噴噴的東西，都蓋不掉那股令她顫抖的氣味。

    而一閉眼，琴房可怖的一幕就仿佛又出現在她麵前。

    李薇瓏在浴缸把自己縮成一團，臉埋在膝蓋之間，無聲地抽噎起來。

    明天她可以休息，不練琴也不用擔心失去首席的位置了，可是，怎會是以這樣的慘劇，作為這場競爭的結局呢。

    金寧寧還年輕啊，她的年華正好，技藝也日臻出色，家庭也好教育也好，統統是令人羨慕的。可是，隻要一個瘋狂的男人對她舉起刀，她付出十多年努力才擁有的一切，甚至連她的生命，都可以被輕易剝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