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騎看著駕駛艙蓋緩緩合上，看著最後一絲光線被擋在外麵，也慢慢合上了眼。

    “我們的時間還沒結束呢，總士。”一騎在他耳邊輕輕呢喃，“回來吧。”

    龍骨區內的工作員都已退了出去，隻有史彥、遠見醫生還入口處盤桓不去，乙姬站在二人前麵，並沒有催促他們離開。

    小操依然呆在nicht前的平台上，他目送艙門緩緩合上，伸縮臂慢慢收回，將駕駛艙重新收入nicht。兀兒德之泉忽然安靜了下來，粼粼的泉水仿佛凝固住了，周遭落針可聞，像在釀一場風暴。這讓小操非常不安，也愈發沮喪。他旁觀了一場殘酷的對決，看著他重要的人掙紮求存，而他隻能當個旁觀者，眼睜睜地看著，幫不上什忙。甚至……甚至他的存在都可能是一種威脅。這些都讓他如鋒芒在背，所以他希望留下來，雖然沒什用，但哪怕隻是站得近一點，這也會讓他覺得自己不是個不相幹的旁人。而且誰知道呢，他雖然是隻festum，但沒準能幫上什忙。

    忽然，豆豆的虛影從小操身邊掠過，距離近得險些讓那華麗長尾碰到小操的臉。小操不由自主地往後退了幾步，豆豆才飛得遠了點兒，圍著他繞了幾圈。那華麗的金色羽毛在不怎亮堂的兀兒德之泉顯得格外燦爛，仿佛曜日的金烏飛到了室內。伴隨著翻飛的尾翎，悠長的低鳴從它口中流出，那聲音奇跡般地撫平了小操雜亂的心緒，讓他平和下來。豆豆又轉了半圈，最後從小操的頭上飛過，漂亮的尾羽擦過小操的頭頂，讓他想起一騎揉他頭發的手。

    豆豆不再停留，如離線的箭一般一頭紮進了nicht的駕駛艙。它消失的瞬間，一陣清越的鳳鳴響起。這聲音像按下了什開關，nicht忽然仰首展胸，如回應一般跟著長嘯出聲。nicht周身再次被朦朧的白光包圍。與之前不同的是，那均勻的白光有金色一閃而過。金色起起伏伏，讓人看不真切，像繞著原子核飛速旋轉的電子。

    悠揚的鳳啼和雄渾的龍吟漸漸融為一體，不分彼此。聲波的震動越發明顯，兀兒德之泉也跟著震顫起來，泉水藍光大熾，水花飛濺的清脆響和著龍鳴鳳啼，將這首沒有旋律的樂曲推向了高潮。泉水像生了靈智，幾股泉水如靈蛇般攀上nicht的雙腳和低垂的兩翅，以極快的速度覆蓋了法芙娜全身。泉水所過之處，綠色的晶體一路鋪開，將整個機體變成了一座水晶雕塑。

    “總士。”一騎任由自己的意識被亡靈拽入nicht內暗黑無邊的幻境。在那深處，他終於找到了自己日思夜想的人。總士像被水草纏在了湖底，四肢微張地浮在虛空中。

    總士“呦”了一聲，和平時一樣跟一騎打了招呼，自然地像是中午在alvis見到給他送飯來的一騎，平常得不能再平常。他勉強抬了抬手，接住了一騎撲向他的雙臂，把他拉到身前。兩人四目相對，不約而同地笑了下。惡魔的低語從總士身後傳了過來，打斷了二人的交流。那是一陣詭異地“咕嘟”聲，像是魔女坩堝中深綠色的魔藥冒了泡。總士無奈地抬了抬胳膊，給一騎看了看胳膊上纏著他不放的黑霧。那東西看起來像黑霧，實則粘稠至極，像能抽出絲來的麥芽糖漿，把總士牢牢粘住了。

    一騎輕笑出聲，“總士還是這受歡迎。”

    總士眉頭一挑，“別廢話。”他嘴上雖然這說，眼透出的光卻溫柔得讓人沉醉，“能行嗎？一騎。”

    “沒問題，隻要我們一起就能行。”那雙灰紫色的眼睛像有魔力，被它們看著一騎的大腦就失去了思考能力，嘴巴自己動了起來，“是不是？”

    “當然。”總士輕笑著道，隨即側頸垂首，把瑩白如玉的後頸送到了一騎麵前。

    他像苦寒之地淩霜傲雪、高貴冷豔的鶴。不懼風霜、藐視苦難的它壓低了暴風驟雪都無法摧折的頎長頸項，心甘情願地在愛人麵前低下了頭，將最脆弱的地方毫無保留地袒露在他麵前，奉上了自己的一切。

    一騎的喉頭上下滾動了下，哨兵的本能幾乎焚盡他的理智，但他依然小心地把那人抱進懷，珍而重之地先吻了吻那塊細嫩的皮膚，用細薄柔軟的唇輕輕摩挲、安撫了一陣，才將早已饑渴難耐的犬齒湊上前，狠狠咬了下去。

    那甜香的信息素接觸到一騎味蕾的瞬間，他的眼底浮起了一片紅霧，懷的人吃痛，本能地掙紮了下，然而這動作像是在護食的公獅身上抽了一鞭，驀地激怒了他。一騎把人死死鎖在懷中，更加用力地咬了下去。總士再次顫抖了下，不過這次不再是因為疼痛。一種深入骨髓的麻癢感從他後頸蔓延開來，瞬間傳遍他全身，讓他軟成了一攤泥。難以言喻的欲望炙烤著他，讓他焦躁地向靠近他的哨兵，想和他融為一體。這感覺讓總士想起了那個周六中午alvis宿舍的種種。

    好在是精神結合。在這一刻，他們不用再壓抑自己了。

    總士幾乎要感謝nicht了。

    黑暗哨兵強烈的精神波如潮水般湧來，將向導拉進了自己的精神圖景。一騎霸道的精神波席卷了向導的意識，滔天巨浪瞬間將陰魂不散、糾纏不休的亡靈衝刷殆盡。總士的意識也被哨兵凶猛的精神浪潮裹挾著，鋪展到極致，感受到了他無法想象的開闊的天地。大浪風馳電掣，呼嘯間，總士的餘光看見一騎精神圖景的小島、房子和柑橘園被巨浪淹沒，沒了蹤影。然而這場景隻是一閃而過，黑暗哨兵的精神圖景廣闊得無邊無際，過去的那些很快就被他們拋在了身後。

    與此同時，兀兒德之泉的nicht全身巨震，發出一聲萬鬼同哭般令人毛骨悚然的嚎叫，綠色的結晶被震掉了不少，但更多的結晶一層疊一層地補上，不停生長，像是一場沒有硝煙的戰爭。

    乙姬站在龍骨區的入口處。她展開雙臂，敞開懷抱，目光似乎能穿透結晶、穿過冰層、穿過nicht的層層外甲，直直看進深埋在法芙娜胸部的核。

    她的聲音輕柔和緩，似乎可以包容一切，“你即是我，我即是你。”

    隨著她的話音，兀兒德之泉藍光更勝，幾乎亮成了白色。那光驅散了nicht上的陰霾，被壓抑的白龍的身影終於再次浮現在nicht上。它仰天長嘯，聲音好似脫胎換骨一般，顯出前所未有的力度。悠遠的龍吟應和著哨兵的精神波，像安魂曲一樣安撫了亡靈，哭嚎聲與nicht的震動漸止。白龍隨即隱沒在nicht，然而龍吟繚繞不去，盤桓了許久才在綠色晶體清脆的崩裂聲中消散。

    龍骨區再次安靜下來。

    乙姬放下手，笑著轉向身後目瞪口呆的史彥和遠見醫生，“總士回來了。我們抓緊吧。”

    今天是小操守著一騎和總士的第四天了。他有點兒不滿地捅了捅一騎的臉，想讓他快點兒醒。躺在一騎旁邊的總士他是不敢捅的，雖然最開始小操更喜歡粘著總士，不過相處得久了就知道，和會板起臉教訓他的總士相比，還是軟糯的一騎更好揉。

    小操在兀兒德之泉守了他們兩天，後來乙姬說沒事了，工程部和醫療中心就聯手把他們弄了出來，送進了醫療中心。

    他趴在床邊，不由又想起兀兒德之泉上如夢如幻的一幕。他離nicht最近，它嘶鳴起來的時候小操本能地退了幾步。因為那聲音與幾天前戰場上的鬼哭一樣，讓他心神恍惚，忍不住回應深藏其中的北極星核的召喚。正在這時，小操腳下翻滾如沸的泉水濺到了平台上，在他周身畫了個圈。嘶吼中蘊藏的可怕力量竟就這樣被擋在了外麵，隻餘震耳欲聾的響聲，不足為懼了。

    事後小操偷偷下到泉水邊，用手舀上來一點兒水仔細觀察，可並沒看出什所以然。他甚至伸出舌頭想嚐一嚐，然而泉水在他舌尖碰到的前一秒嗖地躥出了他的掌心，落了回去，在平靜的水麵上掀起了一圈圈漣漪。

    是活的，小操當時想。

    他不知道這藏著一個怎樣的靈魂，但想來它一定溫柔如水，能將陰霾滌蕩一清。

    小操抵在一騎胳膊邊的頭一歪，恰好看了門上訪客指示燈閃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