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夫人急著把兩個甥孫女嫁出去,不就是想早日給姚劉家添口加丁?
兩個本都是好樣貌的閨女。
男人嘴上說隻喜歡一個,真送上門的哪個會拒?
哪怕她親兒子當年非要娶個外姬作正室,別的女人投懷送抱,不也全要了?
當然劉夫人對她大孫子實在拿摸不定。
才叫秋玲去試。
卻不想那晦氣孩子當真是病得不輕。
隻能吩咐洛水不要再接近他。
但洛水打小就認定了姚大公子
非大公子不嫁。
哪能甘心?
大公子娶她進門,又不搭理她。
整日隻跟齊女廝混在一起。
她去大公子住處尋訪,被個賤奴帶條死狗隔絕在外。
回頭還因擅出內宮遭到君母訓斥。
滿心不平又沒辦法。
這一日聽聞大公子帶齊女去北苑玩耍。
心想北苑應屬內宮,總不至於是她去不了的地方。
為什說“應屬”?
因為北苑跨區而建,一半在外,一半在內。
是前唐君特意造來帶眾姬陪客耍樂的遊娛場所。
洛水初來時,曾陪同君母巡視過。
北苑中心有個“天王池”。
是人工鑿石挖渠,引入山中熱泉而成。
劉夫人嫌棄環境簡陋,特意叫人在周邊培土,移栽花木。
閑時也會帶她們過來逛逛。
姚大公子原來從不踏足北苑。
如今到了夏秋花期,君母還沒來得及遊賞。
倒叫大公子搶了先。
洛水帶了個侍女,乘著小車,一路趕到北苑。
花開了不少,嫣翠斑斕的。
天王池被裹在水霧,陽光映射霧麵,隱現出霓彩虹光。
洛水下了車,到北苑入口,卻被一個監人攔住。
這監人正是九月觀的管事呂回。
洛水因他是齊女的人,瞧他格外不順眼,開口便罵:
“你是什東西?敢攔我?不知道我是誰?”
呂回恭順道:“是主君下的令,小人不敢擅作主張。”
洛水探頭向他身後望去,隻見池麵靠岸漂著一艘蓬船。
雲煙氤氳之中,可見大公子和齊女對坐在前板上。
雖然看不清他們在幹什,隻是相對而坐,就叫洛水妒火中燒。
“我要見主君!”
“主君說了,誰也不見,誰也不許進。”
“豈有此理!閃開!”
呂回不敢冒犯洛水,也不敢從命。
隻將身擋在中間,好言相勸:
“主君帶著刀,他說,若小人攔不住的,他自會處理,刀不長眼,主君向來言出必行。”
洛水想起那晚秋玲帶傷而歸,臉上斜麵一道深長裂口,半身染血。
幸虧東門侍衛護送及時,不然就算傷不致命,也怕要失血而亡。
當時若非君母攔阻,去的就是自己。
洛水總覺得,如果換了她去,未必會遭此下場。
外傳大公子是夢中傷人,後因歉疚派人送藥給秋玲。
秋玲傷便傷了,好歹得了他的關懷,能叫他掛念。
不像自己,除了虛名,什都沒有。
洛水繞不開呂回,隻能從衣袋掏出一樣物件交給他。
“那替我把這個送給我姚大哥,是我自做的,告訴他,洛水對他當年相救之情,至死不忘,問他見是不見。”
呂回雙手接來一看,是一隻紋飾精巧的平安囊。
聽她話有隱情,隻得去了。
仙氣繚繞,白日暖水,人也如幻,景也如幻。
田夏覺得,好熱……
“非來這兒?”
“不是放了冰。”
“叫我幹活成,被這熱氣一熏,腦子不好使。”
“便在苦寒之地凍成人棍,不還是要潛心鑽營。”
“將軍不用說了,我寫就是。”
前兩天,姚將軍給了田夏一張地圖和幾冊書籍,叫對照看完。
也不事先說好驗收日期。
今天突然帶到這,要她用母族文字寫篇論文。
田夏本來也不暈船。
池水悠悠蕩蕩,蒸著熱氣,低頭一筆一劃。
難免有點想吐。
不過想起她娘以前也經常突襲檢查她的功課。
發下的作業量,比姚將軍有過之而無不及。
春宮圖一夜百案也是經曆過的。
也就嘔之又歡了。
正攪著腦汁,岸上呂回來報:
“主君,洛水姑娘求見。”
姚將軍的表情,木然到近乎呆板。
久久,才道:“誰也不見。”
呂回把平安囊捧上前:“她托小人將此物交給主君,言說,主君當年相救之情,至死不忘,祈盼主君能見她一麵。”
“不見,都拿救命來說事,坑也不夠填。”
洛水站在原地等候。
呂回奉命回去,平安囊物歸原主,把將軍的話一字不漏說給她聽。
田夏眼見洛水搶過平安囊,急奔而走,“嘿”了一聲。
“想什?”
“女子仰慕男子,親縫錦囊以示心意,男子仰慕女子,借贈語寄之情懷。”
“那些不會做工,不識字的,不也自有法子。”
“如果被人贈語,婉轉拒絕,是無意嗎?”
“真無意,哪耐煩。”
田夏看到將軍剛才的態度,想想也是。
不多問了,繼續埋頭寫她的小論文。
洛水碰了個大釘子,隻覺得狼狽不堪,一路奔回房。
從桌上抄起剪子,把香囊剪成碎片,幹花布屑灑了一地。
剪碎了還不滿意,又跪在地上,用剪刀頭猛戳碎布。
她貼身侍女素素見了,忙拉住她手:“小心,別傷了自個兒!”
洛水癱坐在地上,抓散頭發,大哭起來:“若是傷了,能讓他掛念幾分,就傷得再重,我也願意,為什他眼就是容不下我?那個不忠不貞的下賤貨,哪一點比我好?”
素素扶起洛水,在她耳邊輕語:“那齊女,怕是用了什見不得人的手段,蠱惑主君,害得夫人倍受冷落。”
洛水把剪刀紮進毛毯:“對!都是那賤人不好,再這下去,姚大哥就要給她禍害慘了!”
素素提議:“不如找秋玲,搭伴去君母那兒說道說道。”
洛水拔出剪子,朝外一丟,淚珠還掛在臉上,就冷笑了一聲:“秋玲?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她娘賤婢一個,她又能好到哪去?本來在家就是哪頭都要討好的,被傷成那樣也不敢吭一聲,能指望她什?再說了,姚大哥處處都跟君母作對,君母也不知怎想的,許我嫁,又不許我親近他,事到如今,誰能幫我?”
素素說:“眼前受寵不怕,要防的是日後,婢子以前在秋玲她娘那服侍過一陣子,她生了秋玲以後,不知把什藥摻進羹湯,連服半年,後來無故小產,就再也懷不上了。”
洛水聽了,新奇得很:“哪有自個兒不要生的道理?”
素素小聲道:“那女子出身下賤,卻比大房受寵,生了女兒還能用上,倘若日後再生兒子,怕起是非,叫她服藥斷產,也是萬不得已的事。”
洛水想也不想:“你說的這個,有什相幹?”
素素笑了一下:“夫人你想,齊女若生兒子,以主君眼下對她的盛寵,必囑意她的孩子承繼國業,君母年歲老大,倘若她不在了,齊女憑子得勢,你還能有好日子過?”
洛水咬起指甲:“你的意思是,給齊女投藥?不行不行,萬一被查出來,姚大哥斷不能饒我。”
素素對此頗有經驗:“那藥,長期少量服用,日日不間斷,剮胎於無形,投醫問診,也查不出毒性。”
洛水被說得有些心動,左思右想,仍不肯鬆口:“這法子不成,好歹有一半兒是我姚大哥的呢,我斷不能害姚大哥的孩子。”
素素見說不動她,又生一計:“那不如,將齊女與門客私奔的事傳揚開,女子私德敗壞,受萬人唾罵,即便將來有子,也不易被立為世子。”
洛水白了她一眼:“這事兒哪還是秘密呀,你當她名聲還不夠臭的?偏姚大哥不管,姚大哥都不管,旁人算什東西。”
“是要叫她罪上加罪,便是主君,怕也不能容忍了。”
素素見洛水不能領會,從衣袖掏出一個皮袋子,遞給洛水:
“夫人可知這是什?”
洛水打開袋子。
麵裝有一條疊起的白絹。
展開白絹,見絹上寫有文字。
兩種字跡。
素素道:“這是男女傳情的詩句。”
她在洛水耳邊,輕輕把詩句念了一遍。
洛水麵上一紅,嗔道:“誰寫的?好不知羞!”
素素笑道:“這魚袋是婢子從澮河出水道撈上來的,這澮河直通宮外,有進水和出水兩條水道,也就是說咱們這內宮,有個女子與宮外男子流水寄書,相互傳情。”
素素指向白絹:“這是束衣大帶上的,與女子私通的人,想必有些身份。”
洛水依舊糊塗:“這又如何?你想叫我查出是哪個宮女私通外人,以便立功嗎?除了齊女,哼!姚大哥可從來不過問內宮的事。”
素素道:“倘若這情詩是齊女寄的,夫人覺得,主君會不會過問?”
洛水一愣:“你又怎知道?”
素素眉梢一挑,在洛水耳邊悄語一句。
“還有這樣的事?可萬一不是她呢?”
“隻要夫人一句話,即便不是,婢子也管教它是。”
洛水這才領會過來:“若寄書的宮女出來認罪,又該怎辦?”
素素打開扇子,給洛水扇了扇風:“私通這大罪,誰會認?誰敢呀?巴不得能找一個替罪羊,歡喜還來不及,齊女不知廉恥與門客私奔,咱們總要想個法子,讓她再犯一次,主君能容她一次,還能再容第二次嗎?”
洛水仍是躊躇不定。
素素道:“齊女本就不是安分守己的人,八成就是她,即便不是,也叫這私通罪名坐實在她頭上,有她曾經與門客勾搭的醜事,誰會不信?主君再怎寵她,難道還能容許她在眼皮子底下犯事?即便往最好了說,不降大罪,是個男人,心定然不舒服,寵愛不複從前,到時夫人有千百種法子,能讓主君覺出你的好來。”
洛水想起大公子冷漠的麵孔,以前就算有機會見麵,也從來得不到他一眼。
如果他對誰都一樣,還就罷了。
偏偏對一個背叛過他的下賤女人衷情。
外麵對他的壞風評,大半拜齊女所賜。
洛水對今日之恥實在不能釋懷,又聽人百般挑唆,一咬牙,非要扳回一城才能甘心。
“你要替我辦成這件事,往後少不了你的好處!”
自從在池子上漂泊幾天,姚將軍發現了不少好處。
今兒早朝,大臣們被傳召到天王池。
叫他們列隊在浮橋上挨個進言。
姚將軍帶著田夏在池心亭耐心聽奏。
朝見的時間,從日出東山延續到日上三竿。
秋火旺盛,豔陽罩地,熱泉上霧氣繚繞。
正夠讓那些人才,透開百孔,散一散心內鬱結。
姚將軍在亭子放了冰座。
外麵卻沒遮陽的。
可憐阮大夫和一幹臣子,露天站了一上午。
早已大汗淋漓,成了水做的人兒。
姚將軍讓田夏在座前抄寫詩文,陶冶情操。
趙大夫入亭時,麵皮通紅,早成了隻熟透的大蝦子。
看著臉色怨怒,顯然是打算開懟。
將軍沒給他說話的機會,對田夏道:“念來聽聽。”
田夏抄到一半,擱了筆,豎起簡子朗讀詩文。
這首詩,用大白話來說就是:“老公好久沒回來,老婆饑渴難耐。”
阮大夫在亭子口聽了,隻替趙大夫臊得不行。
上奏時念這種詞,怕是有意要羞辱臣子。
不是有一句:士可殺而不可辱?
隻怕以趙大夫的性子,跳池子的心都有了。
結果趙大夫聽了詩詞,連懟都不懟了。
老老實實把奏表讀完,趕不及要告退。
姚將軍叫住他:“趙大夫,若是寫給你的,當如何回?”
趙大夫垂頭道:“臣沒有家室,臣不知。”
將軍又問阮大夫:“若是寫給大人的,大人該如何回?”
阮大夫老腔油滑,應對自如:“能不能回得去,也不是臣能作主的,在外當差身不由己,隻能委屈家人了。”
姚將軍倒是兀自琢磨起來:“依我看,這詩句,也可以是男子用來撩撥女子的,若有男子借此傳達思念之情,該如何回他?”
田夏翻閱簡冊搜羅詞句,找到一句合適的,念來。
意思就是:媽媽告訴我,不要相信男同胞們的甜言蜜語,不要沉迷情網不可自拔,男人嘴越甜心越浮,切莫兩相辜負,寧可從不相識。
趙大夫聽了,兩眼發直,盯在地上。
就在這時,對岸儀仗彩旗飄揚,拱著君母登臨天池。
劉夫人帶著一大群仆從,要上浮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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