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幾日留在路麵的積雪還未消融,鵝毛大的雪花又鋪天蓋地傾灑而下。
程堂柱縮著個脖子,小心謹慎地扒踩著腳下滑溜溜的石磚路。他本就發福的身材因這極不自然的動作越發顯得滑稽起來。
所幸此刻正值深更半夜,塢潞巷除了程堂柱自己,隻剩下一隻盯著自己打量的黑毛野狗。
一陣風裹挾著雪粒穿巷而過,剮得程堂柱飽滿的臉頰生冷,鬆垮的領口被鑽了空子,兜了半個衣領的雪粒貼上了後脖頸。他狠狠地打了個哆嗦,朝自己那半截毛衣領口用力地縮了縮。
該死的,還是好冷。
程堂柱發力似的拔腳前行,企圖與冰麵的摩擦力較勁,結果不盡人意地打了一個趔趄,雙膝滑跪著地。
或許是寒冷麻痹了四肢,程堂柱並不覺得疼痛,隻覺得自己今天特別倒黴。
程堂柱沒有立刻站起來,而是慌亂地打開手中的塑料袋查看起來。
厚實的白色塑料袋中靜靜躺著一堆圓滾可愛的橘子。還好,隻摔壞了兩三個。
程堂柱鬆了一口氣,這才顫顫巍巍地站起身來。
須得快些回家了,家中的婆娘還等著吃新鮮的橘子呢。
想到這,程堂柱的心就熱乎起來了。想他如今已經三十六歲了,媳婦才懷了孕,好容易等媳婦熬到了孕中期,胃口大開,大半夜的非要吃酸甜的橘子。
這個傻媳婦兒,他這個做丈夫的自然是要寵著慣著的。於是程堂柱大雪夜跑了出來,隻為買回橘子博家中婆娘一笑。
前麵的路走到頭再拐個彎便到家了,這條路,程堂柱走了無數遍,縱然是閉上眼睛也能摸回去。可今夜不知怎的,這條路像是走不到頭似的。
程堂柱鬼使神差地止了步伐,麵色複雜地抬起頭來。他的麵前,一家小飯館仍亮著招牌。
這是一家名為“幸福小飯館”的餐館,“幸福”二字宛如電路接觸不良一般,大部分時間都是滅掉的,隻有極少數時間才會發出微弱的亮光。
看樣子,這副招牌年久失修了。
隻是程堂柱掏空了腦袋也想不起回家的路上何時有過這一家飯館,破舊且不起眼。看起來像是老板舍不得花錢裝修似的。
恍惚中,一股濃鬱的肉香從半掩的門縫中漏了出來,程堂柱條件反射地吸了吸鼻子,忽覺肚中有些空。
若是在這冰天雪地的夜喝上一碗熱氣騰騰的大骨頭湯,他也不枉出來凍上這一遭了。
這想著,程堂柱已推門而入。
“叮玲——”
程堂柱下意識地循著聲音望去,隻見這家飯館門上潦草地掛著一串銅製風鈴。再細細打量,程堂柱沒忍住嘴角一抽。
這用細麻繩串住的,分明像是在泥巴碾過的三枚六角風鈴,破破爛爛不說,上麵還蓋了層厚厚的灰土。
看來這“幸福小飯館”的老板還真不是個講究的人。
“來啦,吃點什?”
熱情的聲音從身後冷不丁地響起,驚得程堂柱虎軀一震。
“誒喲,嚇我一跳!”程堂柱捂著心口望向來人,“你怎走路沒聲啊?”
走路沒聲的這人看模樣應該是這家店的服務員,高高壯壯的大漢,隻穿了件單薄的毛衣,外麵罩了塊紅色圍裙,顯得整個人有些局促。
尋常人遇到客人受了驚嚇,一般會開個玩笑緩和氣氛,而這人卻像沒聽見聲音一樣,並不回應,隻古怪地衝程堂柱露出標準的八顆牙齒,麵部肌肉僵硬得有些邪門。
像戴了張發白的麵具。
程堂柱隻覺得心一涼,頓時沒了脾氣,不假思索地脫口而出,“有,有大骨湯?”
“有的。”那人終於有了反應。還不等程堂柱再多說什,這位身軀高大的服務員便一瘸一拐地轉身進了後廚房。
程堂柱:“……”
是太久沒堂食了,怎如今的餐館服務員這有個性了?
屋冷得不像話。程堂柱搓了搓手,挑了一張看得順眼的桌子坐了下去。屁股還沒捂熱,程堂柱便看見那個服務員去而複返,手中還端著個巨大的砂鍋……
“您的大骨湯,慢用。”
沉甸甸的砂鍋放到桌上,發出悶悶的響聲。濃鬱的肉香夾雜著股清新的果香撲麵而來,程堂柱的目光落在了麵前的大骨湯上。
老板對店鋪裝修上雖然摳門,對食客卻是毫不吝嗇。滿滿一鍋的筒子骨和金黃的甜玉米泡在奶白色的大骨湯。
湯上飄著的是紅色的大棗,橙色的枸杞,碧綠的蔥花,還有一層金黃的油花。
程堂柱咽了咽口水,從手邊的竹筒中抽出一雙筷子,一個勺子,便大快朵頤起來。
這大骨湯的精華便是這又濃又白的湯了,程堂柱迫不及待地舀了一勺,送入口中。清甜爽口的骨湯順喉而下,程堂柱幸福地眯起了雙眼,這湯燉了至少有四個小時,食材的味道仿佛已完全化入了湯中。
肉香而彈滑,入口即化,玉米香甜可口,軟糯彈牙,就連大骨頭的骨髓都快流淌出來。
程堂柱挑起一根筒子骨輕輕一吸,汁水飽滿的骨髓順滑無比地被吸了上來,在口中慢慢醞釀出渾厚的香醇,醉人的美味。
“好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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