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三在前廳悠然自得地磕著瓜子，“哢嚓哢嚓”的，回蕩在狹小的空間宛如天然的白噪音。

    “你怎一直在吃東西，嘴巴都不休息的呀？”

    來福雙手撐住下巴，糙漢臉上嵌著一對純真的黑眼珠子，好奇地望著孟三。

    孟三咽了咽口水，騰出右手往後指了指，“你的狗鼻子沒聞見？麵熬什呢，香成這樣？”

    來福茫然：“主人在做菜呢，我天天能聞見香味兒，早就習慣了。”

    孟三：“……”羨慕的同時又覺得來福很可憐是怎回事？

    “那我們待會可以嚐幾口？”

    這味道實在是太刺激鬼了，孟三的心口像是被一隻毛茸茸的小爪子不停地撓一樣，幾乎要按捺不住衝進去飽餐一頓了。

    來福拉下臉，正色說：“你想什呢？這是備給‘客人’的，主人是不會允許我們吃的！”

    孟三：“好嘛好嘛，不吃就是了。”

    兩人胡扯了半天，玻璃門外的風雪漸小，隱約有停止的趨勢。

    一抹黑影踏雪而來。

    “來了來了！怎這突然？”

    孟三驚呼連連，似乎從未見過如此場麵，顯得非常緊張。

    “來福，待會我要做什？要不要裝作服務員還是什？”

    來福不大聰明的腦袋轉了轉，決定起身去廚房告訴薑絲。

    來到廚房，薑絲正將那道茄鯗盛進瓦罐之中。

    聞言，薑絲像是早就預料到了似的，手下的動作絲毫沒有停頓，“你先去前堂留住他，其他的稍後再說。”

    來福點點頭，“是。”

    這口味刁鑽的“老佛爺”出乎意料的慈祥，一張發福的國字臉，鬆弛的眼尾處勾著數條笑紋，看模樣，生前應該過得很知足。

    “老佛爺”名為馬富貴，是馬家莊人士，家境殷實，還被村民選舉為村長，口碑極好，卻死得不明不白。

    嚴謹來說，是死得蹊蹺。

    對自己的死因懷著極大的困惑的馬富貴在這人間遊蕩了許久，終於踏入了薑絲的小飯館中。

    “叮玲——”

    破舊的銅風鈴隨著開門的動作而搖搖擺擺，發出清脆的聲音。

    “歡迎光臨，先生要吃點啥？”來福說出早已準備好的台詞。

    馬富貴在靠門的位置坐了下來，衝來福咧開嘴，露出整齊的八顆牙齒，“隨便。”

    末了怕來福為難，補充道，“上幾道你們店的招牌菜就行了。”

    來福沉吟了片刻，隨後轉身衝進廚房。

    將食客的要求轉達給薑絲後，薑絲的臉色瞬間冷了下來，“隨便？招牌菜？”

    那先前的菜單是信息有誤？不應該啊……

    “來福，你將這幾道菜給他端過去，觀察他的反應。”

    來福連連點頭。

    看著桌麵上做工精致、香氣四溢的幾道菜，馬富貴的臉上露出了滿意的微笑。拿起筷子的動作有些急切了些，險險將筷子抖落。

    （1）“壇啟葷香飄四鄰，佛聞棄禪跳牆來。”

    說了這一句，馬富貴便再也忍不住，夾起砂鍋中的鮑魚便塞進嘴，抿唇咀嚼起來。

    香味太過濃鬱，馬富貴情不自禁地閉上眼睛，細細地回味著吸飽湯味的鮑魚。

    葷而不膩，鹹香可口，食材層次豐富，鮮味盡數融進湯中，勾人魂，攝人魄。

    馬富貴幾乎快埋進這鍋佛跳牆，跳不出來了。

    來福立於一旁靜靜地看著，吞咽口水的同時隱隱覺得這場景有些怪異。

    如此體麵的人，怎一死了就如餓死鬼一樣，見到吃的便失了體統？

    馬富貴終於從佛跳牆中掙脫出來，目光投向了桌麵上的那盅茄鯗上。

    黃白相間的丁狀物，看不出什名堂，這一筷子送進嘴，方才炸開味蕾，激得人胃口大開。

    雞油的厚味托出了茄子的清香，油而不膩，二者相得益彰，大半盅素菜相輔，卻硬是品出了葷香。

    馬富貴一筷一筷地往嘴送，吃得十分開心，頭也不住地點。

    還有湯汁清鮮，口味複合的三套鴨、色澤美觀的芙蓉肉，以及味極香甜的馬蹄糕。

    在美食麵前險些化為老饕的馬富貴實在是吃不下了，最終萬般不舍地放下筷子，悠悠地打了個飽嗝。

    吃得太飽，馬富貴有些懶得動彈。

    “太久沒吃這些好東西了，有些撐著了。”

    馬富貴挺了挺圓滾的肚子，向後仰去，目光開始渙散，一副吃飽了犯困的模樣。

    薑絲從廚房出來，一路走至馬富貴身前，拽出一張椅子便坐了下來。

    馬富貴像是渾然不覺一樣，竟真的困倦上了頭，雙目漸漸闔了起來。

    立於一旁的來福、孟三等人不解的目光在馬富貴與薑絲之間轉來轉去。沒見過這心大的食客，居然能在一家陌生的飯館毫無防備的睡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