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門吱嘎一聲敞開,仲叔佝僂著背,手上小心地端著盆不大的盆栽,蔫黃的枝葉在他寬厚粗糙的手,猶如玩具。
“陛下,請看。”他將盆栽端到商成淵麵前。
商成淵目光落下,視線在枯黃枝葉上掠過,心中一片了然。這隻小貓咪討厭藥水苦澀的味道,於是背著他、背著仲叔和一幹侍女,把藥全都倒進盆栽去了。
然而他還是接過盆栽,湊到鼻間嗅了嗅,眉眼間陰影加深。
沒有藥味,大概已然揮發殆盡。
“他身邊的侍女呢?”
商成淵將盆栽移開,聲音平和,就像隻是在問一個無關緊要的問題,然而仲叔深深地低下頭去,不敢直視天顏,身邊侍衛也齊齊跪了一圈,隻剩下商成淵一人站在中央,長身玉立。
仲叔道:“問過小公子身邊人了,據說喝藥的時候,小公子總是會把她們打發出去……”
商成淵隨意一擺手,周圍人就像潮水一樣悄聲撤離,他自己則端著那盆栽,敲了安恬君的門。
篤篤。
商成淵聲音不大:“恬君,我進來了。”
安恬君坐在桌邊,神情恍惚,手規規矩矩放在腿上,手邊是已經涼掉的白粥和配菜,竟是一口都還沒動。
他仍然陷在可怖的夢境沒回過神,迷迷糊糊睡了一覺醒來後,還以為昨天夜的商成淵和他逼問出口的那些話,不過是睡懵了的幻覺。
安恬君沒有半點胃口,沉默地蜷了蜷手指。
他聽見動靜後抬頭,見商成淵推門進來,眼睛下意識一亮,剛想站起身向他奔來,卻看見他手中那盆枯黃的罪證。
小貓咪僵在原地,完全沒想過自己幹出的事情會這快被發現。
然而他似乎並不想這容易就認罪,別過臉去。
“恬君,你得告訴我,這是什?”商成淵將盆栽放在桌麵上,語氣柔和。
安恬君緊張地背過手去,手指扭打在一起。
他的指甲深深地嵌入掌心肉,小聲道:“一盆……植物。”
商成淵歎了口氣,視線掠過桌上精致的、絲毫不像這個寺廟能做出來水平的素菜,心中明了,安恬君在醒來後一口也沒動。
他麵色平和,好像無事發生,要去攬住小貓咪的腰,起碼得讓人先把飯吃了。
可安恬君渾身打顫,下意識將他推開,往後踉蹌了幾步。
皇帝陛下這才意識到他不太對勁,昨天深夜的噩夢,徹底魘住了安恬君。
商成淵收斂了神情,道:“是菜不合口味?不想喝粥的話,我讓廚房給你煮碗麵條……”
然而,桌另一邊的人低低地說:“……你別過來。”
商成淵往前邁步的動作停在半空,不得不收回來,皺起眉頭:“恬君,你不喜歡喝藥,我能理解。”
他每說一句,安恬君的臉就白一分。
“但是把藥倒進盆栽,這是為什?覺得苦嗎?仲叔沒有給你準備蜜棗?”
安恬君緊張地搖搖頭,他咬住下嘴唇,一言不發。
“還是說……不想治?覺得治不好了?”
屋內一片寂靜,不遠處傳來僧侶腳步落地的聲音,是做完早課的僧人們列隊回歸,要做別的事情了。
然而那些聲音還在很遠很遠的地方,隻能傳來點輕微的、若隱若現的聲響。
商成淵聽見他想要攥在手的美貌獵物,發出那種似泣不泣的悲咽,話語如同蚊蟲細鳴:“治,治得好……”
他再也忍不住,一步跨上前,強勢地攥住安恬君腰肢,生生將人從地上提起來,手臂如同被冶煉過的鋼鐵,箍住他的腰,不允許這隻貓臨時脫逃。
小貓咪果然受驚,四肢都在用力掙紮,努力要從他的懷抱逃開。
是隻幼貓。
他身軀清瘦,哪怕整個人團起來,窩在他懷,也不過小小一團,全是骨頭,沒什肉,又輕又咯手。
今天似乎,更輕了一些。
商成淵按住他的後腦勺,把人徹底摁進自己懷,才低聲道:“怕什。”
就像回到最安全的地方一般,懷中人總算沒有了那些難過的打顫,手腳也失去掙紮的氣力,軟趴趴地貼著他,不動了。
這是他目前能得到的,最強大的靠山。
最舒適的懷抱。
最安全的港灣。
他就像座高不可攀的山一樣,脊背筆直地挺立,扶著他後背的手撐開五指,能將安恬君整個人團團抱在懷,是最有安全感的姿勢。
就好像,隻要躲在他懷,就能肆無忌憚地享受他帶來的寵愛和安全感。
……他好壞好壞。
……他這樣被怪物汙染過的壞蛋,居然敢這樣肖想他。
安恬君的額頭貼著他的喉嚨,商成淵說話的時候,喉嚨處細膩的皮膚會細微震動,他著迷地感受這一絲不明顯的震意,不敢動彈,生怕隻要稍微一偏,他就再也感受不到了。
“想回去了嗎?”
隔著一層衣衫布料,商成淵撫摸他的後脊背,輕聲安撫,“想家了?”
安恬君呢喃道:“想家了。想……姑姑他們。”
他這個小壞蛋。
他明明現在,明明滿心滿眼都在想眼前這個人,卻口是心非地騙他。
商成淵沉默片刻,從懷拿出一塊鎏金手牌,鄭重地放在安恬君手,道:“這是我的手牌,交給你保管。等過兩天宮開側門,我就帶你回宮去。”
安恬君一怔,緊緊地凝視這塊手牌:“好。”
如果,不久後他離開這個溫暖的懷抱,回到姑姑冷硬教導下,而一入深宮似海,指不定……就再也見不到他。
見他逐漸恢複了以往的模樣,商公子輕歎,眉眼也終於舒展開,心中道:哄一隻貓可真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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