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言喻房間出來，釋覺回到自己的房間，久久未曾平靜。

    離去前瞥見的那一眼的言喻，釋覺明白，言喻怕是將不久於人世。

    長相思兮長相憶，短相思兮無窮極。

    言喻掙紮這幾百年，還是逃不過。

    第二日，釋覺做完早課，便出門了。

    慢慢踱步，一路走到了濟河邊，果然一眼看見了巨大的石像立在堤壩邊。

    釋覺久久佇立在此處，凝望這石像，晏清的眉眼在腦海中愈發清晰，釋覺這才發現，自己從未忘記晏清。

    仙女鎮停留了幾日，講了幾場佛法，釋覺便前往下一個城鎮了。

    人間遊曆又百餘年，釋覺終究到了成佛曆劫之時。

    雷霆之勢的滾滾天雷一道接一道，每降下一道，便毀去一件抗雷法寶。

    萬佛宗眾位長老看著雲層之後還在醞釀的萬丈雷霆，皆是憂心不已。

    天雷一道道劈在釋覺身上，釋覺已經端坐不住，狼狽不堪的跌坐在地。

    終於，九九八十一道天雷過去，天光大亮。

    釋覺心神放鬆之際，隻覺意識被拉扯，進入了幻境考驗。

    幻境麵，晏清有平安喜樂的一生。在父母期許之下出生，取名“海晏河清”的晏清，被溺愛養大，及笄之年嫁於言喻，夫妻舉案齊眉，琴瑟和鳴，兒女齊全，白頭偕老，壽終正寢。

    終於，幻境散去，釋覺睜開眼睛，看見圍在自己身前的元清掌門及眾位長老，看見他們憂心忡忡不得其解的樣子，釋覺明白，度過雷劫卻未成佛，他們難免疑惑，然而釋覺卻不願多講。

    剛剛的幻境就是告訴釋覺，自己心中尚且有遺憾，自然不能成佛。

    向元清掌門與幾位長老行禮後，釋覺獨自回到了自己的禪院，服下提前準備好的九品丹藥，靜靜地打坐療傷。

    待再睜眼之時，已經是一月之後。

    “師父，徒兒在雷劫之後曾陷入幻境，幻境告訴徒兒心中尚且有遺憾之事，所以才不能成佛。所以，徒兒想再次外出宣揚佛法，了卻遺憾，望師父首肯。”

    元清掌門看著眼前即將成佛的釋覺，心有不舍，卻也無可奈何。

    “既如此，你便去吧！”悠長的歎息聲過後，隻餘釋覺一人在原地。

    又是百餘年，釋覺遊曆人間，普渡眾生，卻始終未曾成佛。

    在此期間，言喻終究是身死道消。

    釋覺恍惚間還記得，那是一個陰雨天，淅淅瀝瀝的春雨連綿不絕。月白道袍纖塵不染的言喻眉目間卻滿是欣喜，一如當年的晏清。

    釋覺將言喻的月白道袍葬在了仙女鎮晏清的石像旁邊-陪在她身邊，他會開懷的。

    兜兜轉轉，釋覺回到了最初遇見晏清的地方—蒼元秘境。

    一進秘境，釋覺便感受到了一絲若有若無的屬於晏清的靈力波動。順著這指引走過去，才發現是由一座墳墓傳來。

    釋覺慢慢地踱步過去，靜靜地看了一會兒，才蹲下身，他知道，這是小茶花的墓。

    墓前一枝豔紅似火的山茶花，用靈力與菩提子溫養，幾百年來未曾變樣。

    釋覺極輕地笑了笑，狹長的眉眼有了妖異的豔麗。

    注視了許久，釋覺才伸出手輕輕地碰了碰這枝山茶花。

    變換一瞬間產生，幾百年未變的花朵，在觸碰到釋覺的指尖之時，變化為一封信箋。

    釋覺兩指握著手中的信箋，終究是收斂了笑意，低垂了眉眼，眼情緒流轉許久，才緩緩打開了信箋。

    釋覺師父親啟

    釋覺師父，展信佳！

    我不知此生你是否會看見這封信，亦不知你何時會看見這封信。

    你曾說若有難事，可告知於你，你能替我開解一二。其實說來，我並沒有什難事，隻不過是苦難眾生一員罷了。

    世道艱難，活下去尚且不易。天災人禍受苦受難者百姓也。

    天災尚且不易，人禍更是雪上加霜。

    帝王高坐廟堂不知眾生疾苦；王侯將相荒淫無度者眾。

    世道不公，何其常見。曾有作奸犯科者逍遙法外招搖過市，受害者投告無門乃至慘死；曾有衷心為民者曝屍於荒野；曾有俠肝義膽者受汙蔑乃至五馬分屍；曾有清白無辜者化為累累白骨；曾有窮苦者生子棄之荒野；曾有餓殍遍地禿鷲食之

    許多人的一生，光是活著已經膽戰心驚驚心動魄。

    我救過許多人，可是許多人我還來不及救，他們便如柳絮逝去。

    我這一生，世事漫隨流水，算來一夢浮生，未能獨善其身，也未曾兼濟天下，勉強算得上是充實無憾。

    今我離去，終是解脫，然這世間苦難卻更替變幻無休無止。

    釋覺師父，出家人慈悲為懷，我知你比我更憐憫眾生。

    一人之力綿薄，望你成佛，渡化世人。

    惟願世人葳蕤繁祉，延彼遐齡。

    晏清絕筆

    釋覺慢慢地不再保持蹲著的姿勢，任由自己的身體隨意地坐在地上。

    指尖薄薄一頁紙，短短幾百字，卻讓他失了魂。

    秘境深處蹦蹦噠噠飛來一隻七彩小鳥，站在梧桐樹的枝椏上，歪著頭打量了釋覺許久，才支支吾吾出了聲

    “師父，你是不是以前掉進來過蒼元秘境？我覺得你很像一個人，當時小狐狸晏清還給他療傷。”

    聽見聲音，釋覺抬頭看向七彩鳥，愣怔者開了口

    “阿彌陀佛，正是貧僧。”

    七彩鳥得到確認，興奮地嘰嘰喳喳地開了口

    “果然是你，那太好了，你知道小狐狸去哪了嗎？她和你離開後，一共就回來了兩三次，一回來要不然就是急匆匆的離去，要不然就是閉關修煉，我很久沒看見她了”

    七彩鳥的話還沒有說完，看著釋覺越來越悲傷的眼眸，終於說不下去了。

    “她不在了嗎？”

    七彩鳥問得小心翼翼。

    “是。”